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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章:愿者上钩

绚烂朝霞,艳光倾天而下,凝碧的西湖水连绵不断,漾起一池光华。

温煦的晨曦,毫不吝啬的洒在靠岸的绣舫上,映照得白玉珠帘晶莹剔透,柔亮的光越发轻润动人。素手纤纤,拨开奢华的珠光,司马晚晴微一迟疑,起步上岸。

湖边,一袭云纹黑裳,悠然垂钓。玄黑,沉静凝重,那漫天的烟霞,满湖的光华,仿佛俱被这黑压得辉色顿敛。风乍起时,他的衣发飘扬,渲染上璀璨的色泽,张扬的散发着狂狷慑人的霸气。他的面容却隐在灰暗的影子中,让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。

“师兄何时到来?”

她克制住内心的不安,微笑着走过去。和风中,她的浅笑如杨柳新芽,清雅怡人。

“昨夜你睡得很好,不想叫醒你。”

盛希贤貌似不在意的回答,让她一阵心惊肉跳。原来昨夜不是梦,那微带凉意的手指,曾缠绵的掠过她的眉间;那温热的气息,曾撩拨起她的衣袖;甚至,那手还给她掖了掖被子。她以为那是幻觉,却原来不是!

“昨天听说了最新消息,当然睡得好。”

她无意涉及暧昧的话题,只想和他谈合作的事。

“其实,他最大的弱点是司马冰。”

盛希贤扫了她一眼。如果是他复仇,他首先会从司马冰入手。“其次是岳中正。”

司马晚晴笑意顿收,“晚晴自会报仇,请师兄配合即可,不敢劳烦师兄多费心。”

语声冷若冬雪,更坚定无比。冰儿是她最宝贵的人,岳叔叔待她亲如慈父,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伤害他们。

盛希贤敏锐的捕捉到她唇边一闪即逝的怒意,玩味的思索着。她,最大的弱点,也是司马冰!

“我不会连累无辜的人。”

司马晚晴好像在告诉他,也象在说给自己听。她不会为复仇不择手段,更不会失去理智和原则。

“如画也是无辜的,你还不是送她去。”

盛希贤略带讽刺的说。如果她真的不想连累别人,就根本不会和他合作。在她眼中,他和她始终是互相利用,没有感情,所以她不在乎圣武宫人的付出和牺牲吧。

她怔了一怔,“她不会有事。”

盛希贤听她如此肯定的回答,莫名的不快自心底升起。她肯定的,是段喻寒对她的爱吗?爱到对相似的人也不忍伤害?这个女子,利用段喻寒的爱,作为报仇保存实力最大的砝码。谁说她善良?只怕爱她的人,在这场复仇斗争中,都会被她逼得心碎神伤,还心甘情愿!

“这半个月,她在那边过得不错。他虽然没给她太大的荣华富贵,也没有为难她。就是时常要她跟在旁边,做点磨墨、斟茶的事。”

她的语调不知不觉降低,神思有些游离。想象中,段喻寒和如画在一起的情形,是否和谐快乐?他心中最渴望的,也是她心中最渴望的。所以她肯定,他会留下如画。因为她的十四岁,是彼此生命中最纯洁灿烂的日子。

“听说,他下令再也不要送人去牧场。”

“这是好事,至少说明如画已经让他很满意。”

她不假思索的说,转眼瞥到盛希贤眼中的嘲弄,心中一凝。他想说的是,段喻寒很可能会移情于如画?

司马晚晴定了定神,“我的目的,是如画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。其他的,都不重要。”

她不在乎,既然要报仇,还会在乎段喻寒是否一直爱她吗?

盛希贤饱含深意的笑了,“我告诉过如画,要讨他的欢心。所以,就算要她献出身体,她也会毫不犹豫。”

他要借这话刺醒她。报仇,就绝不要再留恋那个人。段喻寒,除了是她的仇人,什么都不是。

“我相信如画,她会成功。”

司马晚晴莞尔一笑,脸上的肌肉却控制不住的有些僵硬。时至今日,她还是不能接受段喻寒和别的女子过于亲密?她暗自嘲笑自己的痴傻。

“听说,他不让如画踏入共雨小筑半步。”

她的勉强,落在他眼中,不快之意愈来愈浓。他故意说得慢条斯理,只想再试探她对段喻寒的心意。

司马晚晴没有他想象中的喜悦,只是自然的答着,“他还要查证。”

她一早猜到,除了她派去的人,盛希贤必定还派人潜伏在烈云牧场,向他报告最新消息,果然不错。牧场的事,他比她知道的还要详尽些。

她的话很简单,却恰恰是事实。这几天,烈云牧场确实在追查如画的来历。这事,底下人还不曾向她汇报呢。

盛希贤看她平静自若的模样,竟不由叹了口气。这世间,最了解段喻寒的人,莫过于她。和她同盟,在他,是正确的决策。只是,他要的不止是半个烈云牧场,他还想要她的真心。这样的想法,是否太过贪心?

“假以时日,他会更亲近如画,到时候,第一步就成功了。”

她纯净的双眸,并无丝毫暴戾之气。即便是暗地里算计别人,这种不光明正大的事,由她来做,居然也给人大义凛然的感觉。

“第二步,要做什么?”

她的复仇计划,盛希贤已不想打乱。

司马晚晴恬静的笑,风致嫣然,东升旭日的明亮仿佛也为之黯淡,“让他离开牧场,到杭州来。”

只要段喻寒离开烈云牧场,对付起来就会容易许多。

她的美让盛希贤有些目眩神移。如果可以,他真想把她好好收藏起来。可她,爱也好,恨也好,心心念念的只有段喻寒吧。

“杭州他未必会来,苏州还有点吸引力。”

盛希贤淡淡的答了一句。苏州?司马晚晴最先想到的是裴慕白。江南裴家的倚天山庄就在苏州,只可惜,九年前所有的房屋花木皆被烧毁。据闻,裴慕白重建倚天山庄即将竣工,到时大宴宾客,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十之八九都会前去道贺。段喻寒,是否对裴慕白还有敌意?是否想从裴慕白身上得知她的下落?

怎样都没关系,司马晚晴摸出怀中的白泥随手把玩着。杭州,段喻寒娘亲的长眠之地,西湖旁的云来居更是孕育司马冰的地方,他这么重感情的人,一定会再来杭州。只是这些,她没必要告诉盛希贤。

纤长如玉的手指,揉、捏、团、搓、接。很有趣,自从盛希贤教了她易容术,她每天早上除了在自己脸上涂涂捏捏,也喜欢上随意塑造白泥的感觉。

她的手法,越来越精炼纯熟,即使是在沉思中,随手捏过,那团白泥也会很快有了雏形。只是,每次都尚未完全成型,她就压扁揉圆,重新来过。她的手,灵活无比,却如着了魔一般,塑造出来的永远是一个模样,俊逸脱俗的轮廓,孤傲倔强的姿态,那刻骨铭心的人呼之欲出。

司马晚晴低下头,痴痴的瞧着手中的他,却蓦地用力,将泥再次压扁揉圆。

她不要他,她要冰儿,她想捏出一个小小的冰儿。可是,她不知道,她最爱的孩子现在究竟什么模样。记忆中,冰儿总是在襁褓中,咿咿呀呀的,时常挥舞着小手,抓住自己的衣襟、玉镯、蝴蝶结,抓住一切可以玩耍的东西,然后开心的笑,笑累了就乖巧的睡。段喻寒来杭州,会带冰儿一起来吧。

盛希贤见她默然,也不再说话,依然垂钓湖边。或许此刻,能不能钓到鱼对他来说不是最重要,重要的是享受钓鱼的心境和过程。

千里之外的同一时刻,段喻寒正在牧场的马厩里,亲自给雪玉骢洗刷皮毛,时而亲昵的拍拍它的头,时而示意它活动一下腿脚。司马晚晴最爱的马,昂然而立,十分配合,安然享受着主人的爱抚。

远处的红衣女孩看着一人一马相得相乐,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了过来。“公子,不知如画的外婆几时能来?”

她焦急的问。

“你外婆三日前已病故。”

段喻寒简单的告诉她事实。

江如画的眼圈顿时红了,“如画从今以后,就是个孤儿,再也无家可归?”

她泫然欲泣的脸,恍惚间和许多日子前晚晴的脸依稀重合。那时,晚晴得知二哥的死讯,也是如此伤心难过。

刹那间有点迷惑,不可捉摸的情愫在段喻寒的胸臆间流动辗转,他几乎要伸手揽过她的肩。他自己也不知道,对晚晴的思念和渴望已渐渐要遮蔽他的理智。

但他终究克制了这冲动,淡淡的说了一句,“你可以待在牧场。”

他的言外之意是,她可以把牧场当成她的家?她有点惊愕的望着他,不敢相信如此轻易就得到他的许诺。

段喻寒不再看她,依旧专心的和雪玉骢逗乐。江如画怔怔的站在那里,看他清雅绝伦的侧影,竟不知不觉有些痴了。

“主上,”

匆匆而来的封三似是有事禀告,见了一旁的女孩,欲言又止。

江如画乖巧的告辞,封三这才继续,“依主上吩咐,长安分号已派人查明,传书过来。”

随即从怀里摸出一张纸。

“江如画,年十四,长安西郊江家村人氏。父江平,江家村教书为生,母廖氏。去年九月,长安西郊霍乱肆虐,江家村所有人等均病故。江如画因寄居八十里外的廖家村外婆家,得以幸存。父母亡故后,与外婆相依为命,因外婆病重,自愿卖身二十两,给外婆治病。上个月初一,被胡执事手下发现,训导数日,才送到牧场。另,查长安西郊户籍簿中,确有江如画其人。”

目光迅速扫了一遍,段喻寒放下手中的毛刷,唇角渐渐弯成优美的弧线。

如他所料,江如画的身世来历很清白。霍乱,所以父母双亡。外婆病重,所以卖身,被买到牧场。而如画口中唯一的亲人,也在赶来牧场的路上病故。一切都很自然很完美,世间的天灾人祸,本就造就了许多孤儿。

可是,从另一个角度想,江如画,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人间!死无对证!不折不扣的孤儿,是最容易隐藏身份的安排啊!

或许,世上真有江如画其人,只是那人未必是今日在牧场的这个吧。

烈云牧场的江如画,喜欢用茉莉花香的发油,喜欢骑马,喜欢穿艳红如火的衣衫,不喜欢衣服熏香……天下间,有人和晚晴的容貌九成九相似已属十分难得,这人居然还和晚晴有许多相同的习惯和爱好。这是自然的天意,还是刻意的人为?

从第一眼看到她,他就不曾相信,不相信上天会对自己如此厚爱,制造这样的奇迹。可明明感到她有接近自己的企图,还是为了那“神似”破天荒的留下她。

这份神似,总让他有些疑惑。牧场中人见了如画的模样,有许多传言,甚至说她是山间狐狸精变化而成,来吸人精元,取人性命的。这种神怪之谈,他素来不信。他只是疑惑,是谁培养出一个神似晚晴的人。

江如画,是胡天的人发现并送来的,这让他很疑心。她是胡天刻意教出来的?胡天也是晚晴的仇人,当年更曾用玄冰之毒害得晚晴险些丧命。胡天的心思,应该是主上彻底忘了晚晴,有了新欢,晚晴永远不回来,他才能安心自在的好好享受生活吧。

可是,这半个月来,对江如画观察得越多、越细,他心中就越否定对胡天的猜测。如画照镜子时,会和晚晴一样随意瞥几眼就算完事;如画倔强不服输时,会和晚晴一样轻咬下唇;如画害怕时,会和晚晴一样直视对方,决不退缩,只有长睫轻颤,泄漏内心的恐惧。

晚晴习惯的这些小动作,不是胡天能熟知牢记的。那么是谁?如画是谁调教出来的?

或许,这世上,只有三人能重现十四岁的晚晴——他,舅舅,和晚晴自己。

他和舅舅自然不会这么做,那么,答案只有一个,是晚晴。一念及此,段喻寒忍不住抚弄着雪玉骢的背,好像借此能感受到司马晚晴昔日纵情驰骋时的体温。

如果这女孩真是晚晴一手安排的,他会十分高兴。这样,至少找晚晴有了些线索。

只是,他不得不谨慎从事,还要证实自己的想法,因为他知道,有太多的人觊觎烈云牧场的财富权势,想走近他身边的人实在太多。

“她没有和牧场任何人有过异常接触,除了那夜意图出牧场,夜间不曾有异动。依属下之见,应该没问题。”

封三以为主上对江如画身世的调查,是意图纳宠的前兆。在他,也希望司马晚晴彻底从段喻寒心头消失啊。

段喻寒不置可否的笑了,看来江如画唯一的目的,就是接近自己。晚晴要报复,尽管来吧,他已经等她很久了。


第05章:人面桃花

江如画获准进入共雨小筑。

江如画时常和主上同进同出。

江如画和小少爷见面,小少爷很喜欢她,经常一起骑马玩耍。

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孩,让整个牧场为之惶惑不安。牧场诸人时刻关注着段喻寒对她的态度。

揣测中,主上对她应该没有纳宠的意思,否则就不会让小少爷称她“姐姐”可现在没有,不代表以后不会。这个女孩,是夫人走后最接近主上的女子,足以证明她在主上心中是独特的。自然,众人对她的态度逐步和缓,不象起初那么疑为妖孽,一意排斥。

江如画对周围的议论置若罔闻,对众人探究的目光也毫不在意,依然是不卑不亢,循规蹈矩的做事,仿佛对现在的生活已很满意。

这一切,段喻寒看在眼中,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。他对她越来越好,她没有趁机邀宠,更没有恃宠而骄,只有晚晴派来的人,才会有此反应呀。

可段喻寒还是有一点不明白。凭司马晚晴一人之力,未必能找到这样容貌酷似自己的人,难道裴慕白在后面支援她?可裴慕白近三年也在不停寻找她,难道这都是假象?他的晴,根本一直和裴慕白在一起?

想到裴慕白,段喻寒意外的平心静气。细细思量,裴慕白总是不计回报、不遗余力的帮司马晚晴,和舅舅爱晚晴的娘是何其相似。爱一个人,不一定要拥有她,只要倾全力帮她获得幸福,自己也会幸福。这样的爱,段喻寒做不到,可对裴慕白,已不再恨,只因为他们爱着同一个女子,同样一心一意要给她幸福。

“爹,给你吃好东西。”

小小的司马冰喜滋滋的冲进书房,端了一碟青翠碧绿的团子,大声叫着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青团?段喻寒抱过小家伙,满心疑惑,关外牧场没人会做这玩意的。

“如画姐姐做的,好不好吃?”

小手抓起一个,得意洋洋的送到他嘴里。

青团,杭州话叫清明团子,这东西段喻寒自小吃过不少。现在嘴里这个,口感清凉,嚼起来香甜软滑,味道很不错。

江如画笑盈盈的进来,“如画就会做几种点心,不好吃的话,公子只管出声,如画一定好好改。”

不知有意还是无意,她始终没称他为“主上”他也不计较。

“不错,很好吃。”

熟悉的青团,给段喻寒带来奇异的感觉。儿时,每当临近清明,母亲就会亲自下厨做青团给自己吃。

清明?段喻寒陡然记起清明节已不远,蓦的惊觉,自己已有四年未到杭州亲自拜祭母亲。虽然每年都命人好好修葺母亲的坟,但自己,终究是不孝的。或许,今年该带了冰儿去杭州扫墓,以尽孝道。

江如画害羞的低下头,好像不胜夸赞,蝴蝶般的长睫有些扑闪不定。段喻寒一眼瞥见,不由心中一动。她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做青团?要提醒他清明将至?提醒他该去杭州扫墓?是晚晴要引他去杭州?

一瞬间念头百转,段喻寒几乎要逼近真相。

“这个给你。”

小家伙把碟子递给他,忙忙的溜下地,看样子又急着上哪儿玩。

“公子做正事要紧,如画告退。”

江如画拉起司马冰的小手,两人蹦蹦跳跳的一起出了门。一转眼,小脑袋又从门边探进来,“爹别吃完了,留两个给我。”

明明是个小不点,偏要一本正经的嘱咐大人。

段喻寒随手把碟子放在书桌上,终于忍不住一笑。只要看到冰儿,什么烦恼都会立刻烟消云散。而江如画,和冰儿一起,会毫无顾忌的大笑打闹,那时才是真实的她吧。这个女孩,终究是稚气未脱,完全不适合来做内应啊。也或许,晚晴看中的就是如画的稚气,因为她知道,越是本性纯真无邪的人,他越不会提防。

第二天,和岳中正商量后,段喻寒决定带司马冰、江如画、小玉、秦妈妈一起去杭州,而烈云牧场由岳中正镇守。

一路上,司马冰快乐得象飞出笼的小鸟,叽叽喳喳问个不停,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。结果,好不容易到杭州时,他们的三架马车被各色小玩意堆得满满,都快坐不进人了。

四年前西湖边的云来居,早已被段喻寒收购。如今客栈管事是封三的弟弟封四,此刻正忙着迎接他们,又指挥下人把司马冰的各种宝贝玩意搬到屋里,一时众人忙得不亦乐乎。

段喻寒却站在云来居的大门外,若有所思。当年,若非云来居失火,晚晴就不会来见他,就不会有那一夜缠绵,就不会有司马冰,而他和晚晴也不会那么快成婚。这个地方,今时今日,是否还会给他们之间带来转机?

自然,休息停当后,精力充沛的小家伙又要出去玩。于是段喻寒带了他,径自环西湖而行。

欲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与关外的豪迈壮丽不同,西湖尽是一派江南女儿的清娴灵秀,婀娜多姿。白堤两岸,柳丝轻拂,桃花映水,春的气息溶入浓浓的诗情画意,令人心旷神怡。

司马冰虽年纪幼小,仿佛也沉醉这美景,安安静静的握着段喻寒的左手小拇指,悠然漫步。

“呀,好小的狗狗,”

一只纯白小狗,从前面颠颠的跑过来,小家伙一眼瞥到,很是惊喜。本来烈云牧场养的狗也不少,只是象这么毛发柔顺、身躯娇小的,他还是第一次见到,不免十分好奇。

那小狗溜过来,好像也对司马冰感兴趣,绕在他脚边团团转。它的脑袋仅到司马冰膝盖处,乌溜溜的眼睛嵌在扁扁的脸上,憨态可掬。司马冰伸手想摸它的头,它却机灵的一让,吐出粉红的小舌头,轻舔他的手心。司马冰被弄得痒痒,忍不住咯咯大笑。

小狗愈加得意,卖弄得来个了倒立,还一步步的向前挪走。只是走了几步,终究累了,停下来直喘气。司马冰小心的把它抱起,如获至宝般拥到胸前。这小东西可比一路上那些玩意好玩多啦。

“雪儿,雪儿……”

不远处一顶四人抬软轿缓缓近来,轿前一个少女一边东张西望,一边呼喊着。那少女发弯双鬟,衣衫轻便,质地讲究,看似大富人家的侍女。

小狗听到喊声,脑袋一缩,索性钻到司马冰的衣袖底下,只是后腿和尾巴还露在外面。如此顾头不顾腚的模样,看上去异常好笑。

“雪儿,”

那少女发现它,忙跑过来。越走近,她的眼睛瞪得越大。天下无双的美丽男子,晶莹耀眼的白玉娃娃,极端惊艳让她一时呆住了。

小狗不理她,依然窝在司马冰怀里。

半晌,少女回过神来,福了一福,“请这位小公子将雪儿归还。”

她见眼前两人容色绝丽,气派非凡,语气比素日客气了许多。

司马冰虽喜爱那雪儿,但也知道物归原主的道理,当下抱了它,就要送到少女手中。雪儿一声悲鸣,小腿乱蹬,司马冰突然发现它后腿上有红疤,似乎是被棒打留下的伤。莫非那主人曾打它?难怪它不肯回去。

司马冰扁了扁小嘴,倏地决定缩回手,“它不肯跟你走”“小孩,快把雪儿还来!”

少女见他不还,口气立刻变得强硬傲慢,顿显盛气凌人之势。司马冰迈着小腿,偷偷的往后蹭到段喻寒身前。

少女疾步过来,俯身要从司马冰怀中抢回雪儿,它却敏捷的窜上司马冰的肩头,嗖的跳到段喻寒身上。段喻寒随手揽过它。

“爹,它被打过,好可怜。”

司马冰撒娇的扯着段喻寒的衣袖,自然是要爹帮他把小狗留下。段喻寒拍拍小家伙的头,示意不必担心,随即冷冷的瞧着那少女。这样仗势欺人的人,自小他就极厌恶,何况她还敢对司马冰大呼小叫。

“你……”

少女本是怒气勃发,但触到他的目光,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。冰山雪水般的冷漠高傲仿佛在她面前竖起一堵墙,让她再不敢靠近孩子半步。

“怎么了?”

柔媚入骨的声音幽幽而来。不知何时,那顶软轿已静静的停在一旁。流金锦纱的轿帘,随风轻摆,影影绰绰的,一个云鬓高挽的女子端坐其中,却瞧不清她的面容。

“雪儿,乖,不要调皮了。”

那声音柔柔嗲嗲,倒似在对雪儿娇嗔一般。雪儿从段喻寒手中跳下地,欢快的冲软轿跑去。

司马冰小孩心性,不免要替雪儿担心,“别去,她会打你的。”

雪儿好像听懂了,临到软轿前,又停下来,乌溜溜的大眼回看司马冰,好像舍不得这个新朋友。

素白的手,轻轻撩起流金锦纱,湖水一色的衣袖微微探出。岸边风势陡增,霎时柳丝飞扬,落英缤纷,漫天花雨,饱浸着沁心暖香,中人欲醉。然,西湖之美,桃柳之色,也不及她绝世容光之万一。仿佛只要她轻轻的回眸,满目春花都会为之竞相盛开,青山绿水也会为之倾倒折腰。

段喻寒自认从不会惑于美色,但此刻莫名的有些窒息,只觉得铺天盖地的艳光丽色,柔和又不可抗拒的汹涌而至,心不由自主的要痴迷沉沦。

宝儿急急的过去搀扶,“夫人,宫主有令……”

“出来看看有什么大不了。”

美人淡淡的说,凭空有点不怒自威的气势。宝儿只得将后半句“夫人不可轻易见外人”咽回去。

宫主?在杭州,能被称为宫主的人,大约只有圣武宫主人盛希贤。此人在武林中颇有威望,但素未谋面,因礼贤下士,处事公允,近两年名声日隆。听闻此人极好美色,身边美女无数。此女莫非是他的姬妾?段喻寒瞬间已推测了大致情况。

雪儿乖乖的溜到美人脚边,美人抱起它,轻移莲步。她一瞬不瞬的看着段喻寒身前小小的人儿。

圆润稚气的小脸,吹弹可破的肌肤,挺秀小巧的鼻,笑起来点漆般的黑眸弯如新月。他就象不小心坠落凡尘的天使,超凡脱俗,完美无匹。是冰儿吗?她的冰儿。

淡淡的水氲,依稀要模糊司马晚晴的双眼,这一刻,她想紧紧抱着他,她想亲亲他的小脸蛋,她想告诉他,她有多想他。可是她不能。她不能!

她明明知道,在没成功报仇前,轻易在段喻寒面前现身,是极其不智的。可她还是来了,只为看他一眼。她的孩子,过得很好,她终于可以稍稍放心,可近在咫尺,她却不能相认,更不能让段喻寒有丝毫的疑心。

凤仙花瓣淬过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,她需要疼痛来保持清醒。

在段喻寒看来,这个绝世美女被司马冰吸引,也是寻常事。因为不管在牧场,还是这一路行来,司马冰都吸引了无数人惊叹的目光。只是,他还是有一丁点怪异的感觉。怪在哪里,一时间却难以捉摸。

“好漂亮的孩子。”

司马晚晴故作客套的说,贪恋的注视着司马冰,只想在这一刻,把他的模样分毫不差的印在脑中。

温柔如春水般的气息在司马冰身边逡巡流动,小家伙忽然脱口道,“阿姨,nihao漂亮。”

顿了一顿,又加了一句,“比我娘还漂亮。”

娘?离开的时候,他还不会说话。没想到第一次听冰儿说“娘”居然要等这么久,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。这声清清脆脆的“娘”几乎要逼得司马晚晴落下泪来。

“不过我娘是世上最好的。”

小家伙托着下巴,认真的补上一句。

“你娘一定很疼你。”

她仿佛用尽全身力气,才遏止住眼中的一片温热。

“当然啦。”

小家伙大声说着,眼圈却倏地红了。虽是小小年纪,却是分外好强,他在外人面前不会软弱,因为他相信娘亲一定会回来。

司马晚晴忍不住怜爱的拉起他粉嘟嘟的小手,“好孩子。”

十指连心,这样的手拉手,她甚至可以感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。

雪儿好像知道主人对那孩子的喜爱,又悄悄溜到司马冰脚下。

司马冰抱起它,“阿姨,你能不能别打雪儿?”

他小心的查看它的伤,认真的要求着。

司马晚晴惊愕的望着他,他怎会有此误会?一边的宝儿忿忿的上前,“夫人才没打它。那伤是前些日子偷狗的小贼打的。”

“那它怎么不肯跟你走?”

司马冰定要问个清楚明白,不能让雪儿再受苦。

“给它换药,它不肯,就跑了呀。”

宝儿急了。

司马晚晴轻抚雪儿的背,“换药是有点疼,你也太娇气了。”

雪儿灰溜溜的耷拉下脑袋,好像知道自己错了。

“我就知道,阿姨是好人。”

“你喜欢雪儿?喜欢的话,就送给你。”

就让这小狗代她暂时陪在他身边吧。没有娘亲的孩子,再多的人疼,也是寂寞的。这一点,她比谁都清楚。

司马冰大喜过望,小嘴微张,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,“真的吗?”

“自然是真的。”

司马晚晴情不自禁抱了他一下。小小的,温软的,可爱的,她的冰儿,是真的,不是梦中。

司马冰觉得漂亮阿姨有点奇怪,但终究没挣扎,把小脑袋舒适的搁在她肩头。

“冰儿。”

段喻寒隐隐觉得有点不对。其一,这个美女自始至终没看旁边一眼,只对司马冰兴趣浓厚。其二,除了他、岳中正和秦妈妈,司马冰一向不喜欢被别人抱,更别说被陌生人抱,如今居然乖乖的趴在人家怀里,委实太过异常。

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,依然那么醇和,那么富有磁性。司马晚晴有些心慌,终于坚决的放下司马冰。

再怎么不舍,也要放手,再怎么难过,也要分离。孩子,最后一定会属于她。而现在,绝不能因一时冲动而破坏复仇计划。

段喻寒,在司马冰身后,离她仅一尺。她不敢看他,只怕看他一眼,就要泄漏内心的秘密,再也无法如现在般镇定自若。一千多个日日夜夜,从不曾忘记他半分。念及他的残忍,念及他的无情,心已被日复一日的恨意折磨得麻木。是否只有他的命,才能让她彻底解脱?

鼻端,依稀嗅到清爽的香气,她,却分不清那是翠柳碧草的味道,还是他的味道。

就这样吧,今日目的已达到,是该速速抽身了。司马晚晴没有选择,只能从容的转身离去。

“阿姨,谢谢你。”

欢快悦耳的童音自身后响起,仿佛天籁般动听。

“不谢。”

司马晚晴回头温柔一笑,却在刹那间,目光和段喻寒对了个正着。

俊雅青衫,了无纤尘,卓世而立,亦梦亦真。命中注定的避不开,怎么也避不开!

尖锐的刺痛自心头爆裂,天地间一片静谧。舌间的苦涩幽幽的化开去,却又隐隐带着一丝甜蜜。

咫尺,也是天涯。

缓缓低头,淡定从容的微一颔首,司马晚晴毅然转身离去。她的背影,坚定而孤寂,渐渐融入那片流金锦纱。

她,本不适合做复仇这样惨烈的事,却不得不去做。天意弄人,夫复何言?

段喻寒的视线直到软轿远去,才不确定的游移开。第一次,一个女子见了他平静如斯;第一次,他注视除晚晴以外的女子那么久;第一次,如此迷惑。

为什么,她注视冰儿的目光,会那么温柔,仿佛连飞舞的柳丝也要融化其中。

为什么,她和司马冰相拥时,他明明觉得有些异常,还是不忍破坏那亲密无间。

为什么,陌生又熟悉的情愫在周围盘旋不定?

“爹,这个阿姨好像娘亲。”

司马冰一边和雪儿嬉戏,一边漫不经心的说。

象吗?段喻寒好笑的摇摇头。这孩子,见人家长得美又对他好,他就说人家象娘亲。

他不知道,这世上,最敏感的是孩子。只有孩子清澈的眼睛,才能不被任何外在表象迷惑,看到人心最深处的温情和挚爱。

湖畔相逢,人面桃花,绝世无双,此刻在段喻寒的记忆中凝成一幅优美的水墨丹青。那震慑人心的艳光四射,终究眩惑了他的眼,让他无法细究她的言谈举止。

春色中,段喻寒不曾留意,从刚才到现在,湖那边有双眼睛看他们很久了。


第06章:血溅西湖

清冽的香味渐渐在房中弥漫开来,司马晚晴蓦然惊醒。目光及处,盛希贤悠然坐在桌边饮茶看书。

“师兄为何不请自入!”

司马晚晴纤眉微挑,怒色使她的脸平添了几分嫣红,愈加娇媚。

“听说你前几天见了他们。”

盛希贤放下书,不紧不慢的说。

一夜辗转难眠,一夜眼前都是那俊雅青衫,一念及此,司马晚晴心头烦躁不已,“师兄管得太多了。”

“你莫忘了,我们在合作。”

盛希贤脸色如常,声音却愈显严肃,“所以你做事前最好三思而后行。你若失败,会连累许多人。”

司马晚晴知道他说的是事实,却不愿承认自己错了,轻哼一声,扭头向内,不再看他。

盛希贤却又笑了,“你生气的样子比平时可爱多了。”

她从来对他都以礼自持,笑也曾笑过,却依然拒他于千里之外。今天见她薄怒的模样,他倒是心之所喜。司马晚晴也不答话,依旧侧身向内。

“冰儿,果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。”

盛希贤仿佛是真心赞叹。司马晚晴脸色陡变,霍然回身望他,目光锐利如刀。

“我不会伤害他。”

盛希贤走过来,轻轻说道,“你见了他们,就完全没了平日的镇定。你这么心神不宁,叫我怎能不担心你。”

他清泠如水的声音自司马晚晴耳边流过,她陡然出了一身冷汗。可以毅然放开司马冰,可以面对段喻寒装做陌路人,为何此刻脑中净是他们的影子?烦也好,怒也好,担心也好,为何今晨心境如此起伏不定?

她,终是看不破,放不下。

可看不破,放不下又如何?父兄之死,牧场易主,全是拜段喻寒所赐,这样的深仇她怎能不报?

久积心底的疲惫,突然间如钱塘潮般一波强似一波的袭来,心宁可就这样被淹没被覆盖。无知,亦无觉,无思,亦无忆,也是一种平静安宁。只是这平静安宁,如今也是奢求,求之,而不可得呀。

司马晚晴淡淡一笑,“多谢师兄提醒。”

可眼底一抹脆弱无奈终没逃过盛希贤的眼睛。一声轻叹,盛希贤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这么想疼惜她,只想替她分担一切烦恼。或者,若她不能决断,就由他来帮她决断好了。

“我没事,我会遵守约定。”

从未听他这样温柔的叹气,司马晚晴敏感的意识到什么。此刻,她不想要任何男子的爱,不论是段喻寒,还是眼前的盛希贤。她和盛希贤,仅限于合作关系就好。

“没事最好。”

盛希贤不再多说,出了门去。

司马晚晴瞧着他的背影,有些发怔。为什么这么说?他不相信她报仇的决心?

门外,盛希贤瞧着枝头怒放、争奇斗艳的桃花,有些迷惘。他不在意她的拒绝。她越是往后退,拉开彼此的距离,他反而越想往前进,越想靠近她。或许,要她接受他,是一场耗时耗心的拉锯战,可他不在乎。

只是,从几时起,他会如此在意段喻寒的卓世而立?

思及段喻寒面对司马晚晴,相逢却不相识,又不免有些得意。

暗香阁中,第一次给她易容,他在她的脸上创造了心目中完美的极致。霓裳夫人,倾国倾城,会令任何男人为之疯狂,可她自私任性、骄横残忍,偶尔也会温柔可人,这些便是世人看到的。他认为,只有这样绝世的美貌,那样的脾气,才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,稍稍掩盖她独一无二的光芒。

果然,熟悉她如段喻寒,也无法穿透那天上仙子的外表,认出她来。

当今之世,只有他看到的,是真正的司马晚晴,经霜更艳、遇雪尤清,那样让他心醉的美。

云来居的段喻寒,此时如往常般正在练内功。

扑通、扑通,心每跳动一下,浑身上下灼热的痛便增加一分。身体恍如放在熊熊烈火上煎烤,奇经八脉的每一寸都难受无比。

自那次给晚晴逼除玄冰之毒,又妄动真气,他就一直如此。

依“妙手鬼见愁”陆敬桥的说法,他真气消耗过度,又没有及时休息调养,如今全身经脉已极其脆弱。从今以后,不但武功不可能再上一层楼,就是动武,也要慎之又慎,最多使出七分就好。若施尽全力,经脉势必承受不起,轻则断开,重则爆裂。到时候,武功尽废是小,只怕性命不保。

这话,段喻寒没太放在心上。只是前些日子,龟兹国国师无故上门挑衅,被他的寒冰锥心掌震慑走后,身体就越来越不适。每当练功到紧要关头,总是气息纷乱,经脉剧痛,有走火入魔的征兆。近日,更是愈演愈烈,适才的煎熬已不是第一次。

这事,除了陆敬桥,他没和第二个人提及。为了烈云牧场的百年声誉,为了防止那些觊觎牧场财富的人伺机作乱,任何比武他都不可以输,任何斗智他都必须赢,所以,他没有选择,他必须装作若无其事。

推门出来,满眼翠色。清新。宁静。惬意。

段喻寒深深吸了口气,胸臆间的浊闷渐渐散去。

云来居,总让他想起晚晴。也许守株待兔,会更快见到她吧。想起那日冰儿的话,忍不住一笑。那孩子,见了美女也想亲近,算不算是男孩子的本性呢。

忆及湖畔那美人,竟完全记不起她的面容,印象中只是惊心动魄的美,在煦阳下耀花了他的眼。可即便是色倾天下,也与他无关,除了晚晴,他不会对任何人上心了。

安静。四周出奇的安静。没有冰儿素日的喧闹声,没有秦妈妈追着哄冰儿吃饭的声音,奇异的安静让他陡然心生警觉。

段喻寒疾步往后院去,后院空空如也,不但司马冰不在,小玉、秦妈妈、江如画,还有那些下人都不在。

“来人。”

段喻寒微微皱眉,不高不低的说了一声,浑厚内力贯注其中,云来居每个房间应该都能听到他的声音。

“是,主上有何吩咐?”

封四带了人迅速出现。

“冰儿呢?”

“小少爷和江姑娘、玉姑娘去湖边遛狗了。主上请放心,属下已安排三十名精锐部下随从护卫,绝对安全。”

封四体悟到段喻寒语气中的担心。

“他们去了有半个时辰,该回来吃早饭才是。”

秦妈妈不无担忧的上前说。

就算冰儿贪玩不愿回来,小玉和如画定会想方设法逗他回来,难道出了什么事?右眼皮毫无来由的狂跳两下,段喻寒自来不信吉凶之说,此刻也不禁有些不安。

“属下这就派人去湖边,主上请宽心。”

封四立刻做出反应。

“不好了……”

一个下人冲进来,浑身瑟瑟发抖,面无人色。

“何事如此惊慌?”

封四瞧手下的懦弱样,暗恨他在主上面前丢自己的脸。

“是……湖边,他们都死了,小少爷也不见了。”

这话一出口,众人皆大惊失色。怎会发生这种事?

“带路。”

段喻寒淡淡说了一句,率先出门。封四等人忙跟上。其实不必那人带路,只出了云来居,听外面百姓议论纷纷,已大致寻得方向。

西湖边,横尸遍地,惨不忍睹。大片大片的鲜血泼洒在地上,一滩滩惨淡的红,触目惊心。令人呕吐乃至窒息的血腥味,密布于湖际岸边,仿佛一举手一投足,哪怕只轻轻吸一口气,都要沾染一身的血污。

一向生机盎然的西湖,此刻充满了死亡的气息,可怖的景象令人心寒。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,却始终没人敢近前,唯恐上前一步,就濒临地狱的边缘。

段喻寒一步步走近,湖边的情形越来越清晰,心不由自主的一点点往下沉。迅速扫视一圈,冰儿确实不在。

“启禀主上,经查实,三十名护卫和玉姑娘都不幸身亡,小少爷和江姑娘不见踪迹。”

封四办事效率极高,片刻间大致情况已摸清。

缓步走到死者身边,段喻寒俯下身子,仔细的一一看去。三十名护卫横七竖八,死态各异,致命的伤口也有所不同,或是刀劈,或是剑刺,或是中毒。这足以证明杀人者绝非一人,很可能是同一组织的集体行动。

不远处,一具尸体头朝云来居方向,背后中刀。不知是想逃,还是准备回去通风报信,但总之是被杀了。如此说来,杀人者一个也不放过,的确够残忍。

而三十人无一生存,只有两种解释。他们拚命护主,所以被杀。或者,杀人者怕他们认出自己的身份,所以不留活口。

蓦地,段喻寒的心揪了一下。那边一棵垂柳下,自小侍奉晚晴的小玉,眼睛恐怖的突出,脖子上横深的刀口,血汩汩的流出,早已气绝多时。她身边,雪儿奄奄一息,纯白一色的皮毛浸染得满是鲜血,小小的肚子起起伏伏,正挣扎在生死边缘。近乎疯狂的杀戮,连没有反抗能力的女子和小狗也不放过,到底是什么人!

段喻寒跨越一具具尸体,满眼的血色让胸间的愤怒之火愈加旺盛。今时今日,不论是朝廷、武林还是商界,每个人说到烈云牧场,说到“段喻寒”这三个字,都要忌惮个六七分。是谁,胆敢掳走司马冰,还暴戾到杀死这么多人?

“属下猜想,是有人绑架小少爷,想勒索钱财?”

封四谨慎的说出自己的想法。

段喻寒不发一言。这个执掌云来居的封四,比起封三,平庸了许多。若真是为钱,何必杀这许多人,徒增仇怨?只怕对方掳走司马冰,居心叵测,并非简单的钱财能解决。

“属下还以为,江姑娘的失踪有些奇怪。”

江如画,没见她的尸体。也被抓走了?杀人者觉得她还有利用价值?再或者,她和杀人者是同伙?但后一种猜测,立刻被段喻寒否定,他相信自己的眼睛。江如画对冰儿的喜爱是发自真心,她不会做出伤害冰儿的事。

“把尸体好好安葬,这里用清水冲刷干净。另外,问一下附近的百姓,有没有人目睹当时的情形,知道冰儿的去向,提供线索者赏金五百两。”

段喻寒吩咐完,径自转身望向湖面。

关心则乱,他纵然表面上平静淡然,脑中却是思绪纷扰。眼前湖水一片幽深的绿,可他看到的,仍是浓浓的血红。

从关外到杭州,一路上并未张扬。没想到到杭州仅几天,冰儿就遭遇这样的危险。难道说,敌人早有预谋,注意他们的行踪很久了?

雪儿的哀鸣,传入耳中。这个冰儿挚爱的小伙伴,命不久矣。段喻寒霍然走到它身边,出指如电。如果不能让它快乐的活着,就早些帮它结束痛苦吧。雪儿抽搐了一下,终于一动不动,由着别人把它和小玉一起抬走。

滴滴哒哒的血,从小玉的脖子上不停的流下来。段喻寒蓦地想到,一直以为这里到处是血,全是那三十多人的血流所成,可事实未必如此。超乎寻常的血多,隐约拖动的血痕,只证明一个事实——还有许多人死在这里,只是他们的尸体被移走了。死人也要搬走,是怕他查出来历吗?

段喻寒抚着身边低垂的柳枝,瞧着那上面被飞溅的血染上的点点殷红,冷冷的笑了。

司马冰被带走,应无性命之忧,这点他可以暂时放心。依他推测,对方会很快找他谈交换条件。杀人者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?就看他们究竟有没有本事来拿了!

他不知道,此刻司马冰正躺在司马晚晴的床上,安然入睡。而司马晚晴,正吩咐侍女宝儿准备热水,她要沐浴更衣。

一柱香时间后,司马晚晴已浑身浸在浴桶里,润湿的黑发披散在莹洁如玉的背上,那肌肤竟散发出惨白的光。她的手止不住轻轻发抖,心有余悸的恐惧感让她久久不能平静。适才若非她决意去西湖边走走,若非她及时赶到,如画会被杀,冰儿也会被那些嗜杀的人带走,后果不堪设想。

适才,她不曾想到自己出手会如此毒辣。

一切就象做了个恶梦,梦中,翩若惊鸿,婉如游龙,手握坚韧无匹、细若头发的天蚕丝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缠绕上敌人的脖子;然后,擎天无上心法的内力猛的加大,用力回扯,敌人的脑袋就硬生生的和身体分离开来,随即热腾腾的鲜血“扑”的喷出来,浸透她的衣襟。

眼中,是铺天盖地的血雨;耳边,是骨骼断裂的咯咯声;鼻端,腥臭之气完全掩盖花柳的清香,中人欲呕;手上,全是滚烫浓黏的血污。敌人疯了一般接二连三的扑向冰儿。她也如疯了一般,穿梭游走其中,将他们一个个摧毁致死。

后来,该死的人都死了,她终于罢手。只记得如画惊骇得跌坐在地,拚命用手捂着冰儿的眼睛。宝儿和四个轿夫,傻在当场,结结巴巴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。

到底杀了多少人,她不记得,也不曾去记。她只知道,他们都该死。

原来,冷血是如此容易,杀人也如此简单!

氤氲缭绕的水气,让她的意识有些朦胧,可她不能睡。镇静一下,细细想来,到底是谁想抓走冰儿?难道是盛希贤?那样高傲的人,是不屑于这么做的吧。可若不是他,又有谁敢和段喻寒为敌?

“宝儿,换一桶水。”

温热的水依稀还有腥味,这味道让她有些眩晕。

“是。”

宝儿的声音有些颤抖。她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要救那孩子,只知道传说中夫人的残忍,她今日终于见识到。

换了三次水,司马晚晴终于决心起身穿衣。梳妆整齐,铺开宣纸,匆匆执笔,片刻间完成。“差人送到云来居。”

吩咐完宝儿,她径自去看司马冰。

段喻寒现在一定很着急,她不会放过这个制服他的好机会。 04-05

第07章:温柔陷阱

“令郎于鄙处安然无恙,勿忧。望尊驾于今日未时至清心雅苑一叙。”

雪白的宣纸上,雄健的颜体,气势开阔,一派大家风范,宛如晚晴昔日的笔迹。段喻寒看时,不觉呆了一呆,随即暗笑自己傻气。容貌酷似晚晴的人都有许多,偶尔见到笔迹相仿,又有何奇怪?

自然,封四立刻将所有关于清心别苑的情况一一道来,“清心雅苑位于城外西郊,属圣武宫名下,盛希贤只偶尔在那里小住几天。近几个月,那里才热闹起来,时常人来人往。现今居住其内的,是盛希贤新纳的霓裳夫人。”

“霓裳?”

段喻寒默念着。是那天送小狗给冰儿的美人?

“是。传闻此女国色天香,乃颠倒众生的一代尤物,其秉性娇纵跋扈,任意妄为,但甚得盛希贤宠爱。上个月,有好色之徒在雅苑外意图不轨,被当场抓获,盛希贤自此严令禁止非圣武宫人接近别苑,违者格杀勿论。”

“依属下之见,小少爷被掳之事,和霓裳夫人应该没什么关系。若说是圣武宫所为,也不太象。此信没有落款,甚为蹊跷,只怕对方另有所图。”

封四现在倒似脑筋清楚了不少,分析起来头头是道。

段喻寒瞧着信,默然不语。对方究竟图谋什么?

明明白白送信来,却又藏头露尾的不署名。是知道他爱子心切,布下的陷阱?故意引他前去清心雅苑,让盛希贤误会,从而引起烈云牧场和圣武宫的纷争?对方是要对付他,还是意图削弱牧场和圣武宫的势力?

或者,这事确实是圣武宫人做的,是盛希贤有所图谋。可若是如此,以他在武林中的名望地位,怎么也不会送匿名信来。那位霓裳夫人,看似十分喜爱冰儿,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什么角色?

“有没有百姓看到冰儿被劫?”

段喻寒需要更多的线索来做出正确的判断。

“这……小少爷是卯时出门,天色尚早,当时湖边没什么人经过。也有人听到打斗声,但没人敢去看个明白。”

看来现在,寻找司马冰的唯一线索就是这封信。所以,段喻寒只有一个选择,就是应约前去。就算错了,就算上当,他也绝不能拿冰儿的安危来做赌注。最终,他决定独自前往查探一番。一个人,易于行动也易于撤退。他自信,凭他的武功和应变,必然能查出真实情形,全身而退。

自然,段喻寒的推测很有道理,他的决定也顺理成章。他唯一算错的,就是司马冰并未落入敌人手中,送信来的,并非那些残忍的杀人者。

而所有这些,都在司马晚晴意料之中。她知道,他一定会来,而且以他的自负,一定会单独前来。清心雅苑,霓裳夫人,早已准备好一切,恭候他多时了。

当段喻寒来到清心雅苑大门外时,是午时。一般这时间,大多数人都在吃午饭,也是戒备相对松懈的时候,正适合暗查。

绕过守门一干人等,到东侧,足尖轻点,飞越高墙,段喻寒瞬间已立于苑内。放眼看去,守门处乌压压的一群人,苑内反而全无人影,静寂异常。四周翠竹漪漪,或挺拔端庄,或隽秀奇峻,三五成群,夹道相拥,极具江南韵味。花石小路蜿蜒曲折,一路沿着步步深入,但觉柔风拂面,竹影婆娑,果然清雅之极。若非知晓这是圣武宫的地盘,只怕要误以为进了哪个文人名士的后花园呢。

隐隐的脚步声,步伐听起来虽沉重,但扎实稳健,显然来者武功已臻超一流境界。段喻寒不想打草惊蛇,飞快闪身竹间。

“护法大人息怒。”

从高处俯瞰,那日湖边盛气凌人的侍女匆匆奔来,前面行走着一个高大魁梧的棕发男子。

“哼,”

男子蓦然回身,“有霓裳那个贱人撑腰,你也敢不听我的命令?”

“宝儿不敢。只是宫主昨日已到雅苑,倘若夫人有个三长两短,宫主定然不高兴。追究起来,宝儿受罚事小,就怕连累护法大人。”

那侍女宝儿分外伶牙俐齿,“前些日子护法大人无端受辱,宝儿也深感不愤,只盼早日替护法大人出口气。但所谓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护法大人可不能因一时意气,自毁前程才好。”

男子嘿嘿冷笑,“算你说的有理。”

“今日之事,护法大人请放心,宝儿定当守口如瓶。”

“哼,谅你也不敢乱说话。”

“宝儿告退。”

看男子的身形发色,颇似封四描述的圣武宫左护法厉冽。听这二人对答,倒象厉冽曾被霓裳羞辱,怀恨在心要报复,所以逼着宝儿去害霓裳,宝儿不肯,又怕得罪他,才追上来说这么一大串。

思索时,宝儿已走远,厉冽也朝大门那边行去。段喻寒微一长身,借竹枝之力频频腾起,浮光掠影般穿梭前行。

“什么人?”

厉冽陡然停步,仰面看来,一声断喝,竹叶簌簌而下。圣武宫中位居第二的厉冽,武功毕竟不是浪得虚名,耳目之灵敏,世所罕见。随着这声呼喝,众多人从四面八方匆匆赶来,四处张望,寻找入侵者的踪影。

厉冽纵身飞越而来,宛如大鹏展翅。段喻寒不欲和他纠缠,身形如鬼魅般腾转翻越,掩映在重重竹影下,几欲从厉冽的视野中消失。厉冽霍地急扑,巨灵神掌如狂风扫落叶般猛的推出,周围竹枝顿时四下分散开,青色背影依稀可见。段喻寒觉察身后席卷而来的掌风,一声轻笑,回身停步。既被发现,他也不屑于再缩头缩尾。

摇曳起伏的碧竹枝头,俊雅青衫衣袂飘飘,傲然而立。众人仰视,只觉灿阳当空,此人清逸出尘,风采绝世,恍若神仙中人,一时皆为之目眩。

厉冽唯恐刚才和宝儿的对话被此人听去。此刻虽见对方武功气度必非一般人士,但也不及详查,只想将他立刻杀人灭口。“擅闯清心雅苑者,格杀勿论”厉冽冷冷的瞧着段喻寒,示意手下速速上前。

杀气,势必置他于死地的杀气,圣武宫人团团围攻上来。段喻寒微一皱眉,他不想贸然和圣武宫为敌,更不想沾染血腥。环顾四周,隐约见东面不远处有一阁楼,或许到那里,可以暂免大开杀戒。

飘然往东,凝神归元,自内而外散发的强劲力量铸造成无形屏障。拳击,掌风,剑气,刀锋,铁蒺藜,飞针,所有攻势都被挡在身前五尺之外。圣武宫众人面面相觑,虽心中骇然,但上头有令,也不敢轻易退缩,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攻。

厉冽冷笑一声,欺身上前,巨灵神掌第三招“雷霆万钧”猛的推出。段喻寒只觉得对方掌力奇重无比,身前构筑的铜墙铁壁已承受不起,胸口一闷,甚是难受。当下急速侧身,以“卸”字诀避其锋芒,随即双手运气成球,自然反击。强劲气流如飓风来临,直欲摧毁一切事物,厉冽匆忙避让,却是就地一滚,十分狼狈。其余人等眼见形势不妙,忙纷纷撤退躲闪。

灼灼痛感凝聚在手腕指尖,胸口气血翻涌,不可遏止。段喻寒努力控制气息,脸上却不动声色,唇角上扬起优美的弧线,目光隐隐凝着冷傲轻蔑,仿佛视众人如无物。一时间,厉冽固然是惊疑不定,其余人也被震慑得不敢上前一步。

段喻寒再不瞧众人一眼,径自朝东边阁楼走去。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,众人才如梦初醒。东边的暗香阁,是霓裳夫人的居所。让这人进去,宫主知晓后必定大怒,到时只怕所有人都要被重罚。于是,在厉冽的带领下,一众人等呼啸着追赶而去。

暗香阁中,段喻寒循着人的呼吸声到二楼。

从窗外望去,屋内燃香袅袅,绣幔静垂。司马冰全身盖着薄被,小脸通红,眉头扭做一团,似是很难受。江如画正从床边的盆里拿起一块布巾,绞干了轻轻覆在他额上。那日湖边所见的美人,今日一身缟白,淡烟素云般,一扫那绝艳逼人,清丽圣洁宛如仙子。她在床沿坐了,握着司马冰的小手,定定的瞧着小家伙,似已痴了。

轻轻扣门,段喻寒不想做不速之客。

“公子来了?”

江如画一脸喜色来开门,却又有些忧虑,“小少爷受惊过度,有些发热。霓裳夫人已命人来看过,小少爷服了药才睡着。”

段喻寒匆忙上前摸了摸司马冰的小脸蛋,果然触手滚烫。

“段公子无须太过忧心。凌先生说令郎并无大碍,只需服药后好好休息即可。”

霓裳夫人对他的突然出现,并不惊奇,说话温温柔柔,如春风在耳。

她口中的凌先生,莫非是号称“回天圣手”的一代神医凌珂舟?传闻此人已归属圣武宫,消息属实?

段喻寒略一施礼,“多谢霓裳夫人照顾小儿。只是段某尚有一事不明,不知小儿怎会在夫人这里?”

话虽婉转,犀利的目光却明明白白的逼过来,仿佛任何谎言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。

“段公子好生无礼!”

霓裳夫人把头扭过一边,好像不屑回答。

一旁的江如画已抢着道,“是霓裳夫人救了我们,公子别错怪好人。要不是夫人及时赶到,小少爷真不知要被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抓到哪里去。”

记起早晨的事,她不由的脸色煞白,显然也饱受惊吓。

“如此说来,是段某以小人之心妄加猜测。段某不胜惭愧,请见谅。”

段喻寒对江如画的话将信将疑。但不管怎样,如今司马冰安然躺在这里,霓裳夫人应无恶意。

“热……”

司马冰嘟囔着,一脚要把被子蹬了。

“段某想立刻带小儿回去。”

“小少爷刚服了药,大夫说不宜挪动,在一个时辰内出身大汗就好了。”

段喻寒正要俯身抱起司马冰,却被江如画拦住,“不如公子和如画等小少爷好些再一起回去。”

看司马冰昏昏沉沉的样子,段喻寒心中一软,还是放他到被子里。他额上的布巾已没了凉意,段喻寒随手拿下,放水盆里浸了浸,稍稍拧干,依然放在他额上。此刻,看段喻寒的温柔细心,又有谁能想到他曾经杀人不眨眼?

司马晚晴静静的望着他,不易察觉的笑意浮上嘴角。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。盆中的水,早已溶了无色无味的化功散。不出两个时辰,他就会真气涣散,六个时辰内,浑身酥软,武功尽失。

她算准了,以他的精明谨慎,必定会处处小心。于是,先说出她救了冰儿的事,消除他几分戒心;然后利用他对冰儿的爱和关心,引他自己把手放到盆里去。他看到如画换布巾,必定以为水中无毒。不错,化功散的确不是毒药,它对如画这样不会武功的人一点作用都没有,但对段喻寒,却足以致命。

六个时辰,时间足够让她完全控制他!

“夫人,左护法大人带了许多人到楼下,说是有人闯了进来。”

宝儿急促的声音在门外说。

“叫他们回去,我这里是来了个客人,无须大惊小怪。”

“是。”

随着宝儿咚咚的下楼声,楼下的人群迅速散去。

司马晚晴淡淡一笑,“等令郎醒来,还有大半个时辰。霓裳有事想问段公子,段公子可愿到楼下一叙?”

她必须拖延时间,让化功散的药性充分发作。

此女是盛希贤的宠姬,段喻寒不想和她过多交往,但对方救了冰儿,却不好驳她的好意。略一踌躇,他留了江如画照顾司马冰,自己随司马晚晴来到楼下的客厅。

“上茶。”

一声吩咐,宝儿很快送茶来。

“段公子请。”

司马晚晴优雅的轻呷一口,决心继续她的安排。

那茶芽叶直立,上下沉浮,碧绿明亮,香馥如兰,正是狮峰龙井。段喻寒闻香辨色,知茶水并无异样,但他无心品茶,只是举杯略略示意了一下。

“段公子爱子情深,不到未时就来了。想必进来时,那些下人有所得罪,尚请见谅。”

厉冽和那许多人都未曾挡住他前进的步伐,三年不见,他的武功只怕已臻化境。司马晚晴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和他较量武功。

“他们护主心切,倒也情有可原。只是夫人既然写信请段某来,为何又不知会下人一声?”

段喻寒始终觉得这美人有些神秘。

司马晚晴无辜的浅笑,“是吩咐他们未时有客来,岂料段公子早到了呢?”

她的黛眉如远山烟岚,清眸若秋水荡漾,所谓林下风致,动人心怀也不过如此。

段喻寒瞧着她的一颦一笑,已无初见时的眩惑。欣赏美人,有时就象欣赏山水,欣赏书画,都是一种享受。面对这样倾倒众生的美人,只有平静超然的心,才能不为之所惑吧。

“夫人有何事要问段某?”

“我很喜欢冰儿,段公子可否让他认我作干娘?”

这么久,第一次离他这么近,近到能看清他挺秀的眉,优雅的唇,子夜般诱人的黑眸,甚至连呼吸声也如此清晰有韵律。不知不觉,她的目光渐渐迷蒙。

“段某过几天就会带冰儿回关外。即便认了干亲,恐怕见面的机会也微乎其微。”

从小到大,就有许多女子这样看他,段喻寒早已习以为常。只是他不懂,那日矜持的霓裳,今日怎会如此专注的看他。不管怎样,还是和她保持距离好,他当下婉言拒绝。

“真可惜。”

司马晚晴一声轻叹,又似才发现段喻寒面前的茶纹丝未动,“段公子不喜欢喝龙井?是了,这茶也凉了。宝儿,换茶。”

说着话,她的心却越来越冷,原来彻头彻尾的虚伪,她也可以做到。为复仇,她已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。

呼吸有些阻滞,胸口闷得发疼,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指尖渐渐爬到手腕处,双臂疲惫无力。是刚才动武导致经脉负荷过重,才如此不舒服?段喻寒忙起身,“夫人不必再费心张罗,段某尚有要事在身,即刻告辞。”

“段公子何必如此着急?品过霓裳最喜欢的九曲红梅,再走不迟。”

“夫人盛情,段某心领。”

段喻寒疾步上楼。可司马晚晴岂会让他轻易走脱?

“段公子未免太过傲慢,茶也不喝一口,就急着走?”

她清泠泠的声音含着倨傲,目光隐隐有些愤然,仿佛他急于离开,对她是天大的侮辱。

自负美貌的女子,总是容不得男子对她的拒绝和漠视吧。在段喻寒看来,她也不例外。只是这个女子,是被盛希贤宠坏了。只怕现在得罪她,她随时会翻脸无情,命人留下他和司马冰。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,要带司马冰安然离开雅苑,机会太小。

“夫人对冰儿的救命之恩,段某莫齿难忘,日后定当报答。”

段喻寒略略止步,回首恳切的说。

“我不要你报答什么。你若尊我为清心雅苑的主人,就喝了这杯茶再走。”

她冷冷说来,犹如水激寒冰、风动碎玉,隐隐透着不可抗拒的气势。

她缓缓走近,接过宝儿新送上的热茶。

洁净莹润的柔荑,持了白定螭龙壶,倒入玉色琉璃盏中,递到段喻寒手边。茶水嫣红如醉,芬芳馥郁,汤色鲜亮朱艳,叶底柔软完整,望之有如丹梅初绽,映着她的冰肌玉骨,恍若画中。

昨日,如画又给段喻寒和司马冰做了青团吃。青团里,加了青冥草的汁液。是的,青冥草无毒,可它若在三天之内遇到赤练醉,就会融合成天下第一奇毒“碧血照丹心”她早料到他不会喝第一杯茶,所以刚才的龙井很平常。而现在的这杯,九曲红梅,极品红茶,段喻寒从未喝过。所以,就算它的颜色、香味有些特别,就算加了赤练醉在里面,他也一定觉察不出来。

茶是热茶,雾气袅袅,她的手却冰凉清冷如玉石。

段喻寒接过琉璃盏,心念如电,片刻间已权衡再三。审时度势,他不该和她有无谓的敌对,喝一口茶给足她面子,是最简单的离开方法。那杯狮峰龙井并无不妥,手中这杯是因他没喝龙井才端出来的,理应不会有问题吧。

司马晚晴明白他尚存疑虑,当下另倒一杯,自抿了一大口。同一个茶壶倒出的两杯茶,她喝了,他一定会疑心大减。

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
段喻寒慨然饮下。他不知道,最了解他最爱他的人,就站在他面前。而她,一旦决心算计他,比世间所有的人加起来都可怕。

司马晚晴怔怔凝视那魂牵梦萦的面容,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,每呼吸一下都是窒息欲死的痛。

她倾心爱恋的男子,就将毁在她的手上。他,很快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,很快会尝到人间地狱的滋味;然后,她想怎么报复他都可以。

曾经问自己,毁了他,是否会后悔,她答不出。因为有些事,不真正做了,就永远不会知道心底深处的答案是什么。

此刻,她终于知道那答案。温柔机智是他,倔强勇敢是他,残忍阴狠是他,冷酷无情也是他。这样的他,再不会有第二个,她也永远不会象爱他那样爱任何人。

司马晚晴心情激荡之际,却疏忽了一件事。以往的九曲红梅,并不是她现在品尝到的味道。


第08章:无敌媚药

段喻寒转身上了二楼,准备抱冰儿离开。突如其来的无力感,充斥在奇经八脉,让他十二分警觉,只想速速离开。

司马晚晴紧随其后,出指如电,袭向他背部心俞穴。计划到此,只差最后一步,再心痛也要完成。完全控制他,此刻并不是难事。段喻寒一个回旋,退出几尺,略感惊讶。

大局已定,司马晚晴无须再虚伪,也无须再隐藏自己的心意。依然是倾国倾城的面容,她浑身上下,却散发着与之前迥然不同的光芒。那个红衣绚烂如朝霞,笑声响彻牧场的女孩,经霜尤艳,遇雪愈清,今日一身缟素,依然占据了段喻寒的全部视线。

明明是第二次见面,可为什么他仿佛认识她很久很久?为什么,她看他的眼神似爱似恨,似怨似嗔?为什么,他心头陡然浮现晚晴当日离开牧场决然而去的身影?

“嗤”雪亮的天蚕丝自她袖中飞出,直取段喻寒的右腕。天蚕丝虽细,此刻竟绷直如棍,挟劲风而至,已是绝顶高手的风范。段喻寒不想和她正面打斗,匆忙间施展踏雪寻梅避开。

皓腕微动,天蚕丝如活物般灵动游走,急速追上他的身形。段喻寒侧身要避,它又掉转头来,紧追不舍。段喻寒一时惊讶万分。要知道,将石头扔过河容易,将羽毛扔过河却难之又难,那是因为羽毛完全不受力。而天蚕丝比羽毛更轻更柔,能将它控制自如,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,显然她的内力只略输他半筹。放眼当今武林,这般双十年华的女子,有谁已达如此造诣?

所有的疑问加起来,答案呼之欲出——她是晚晴。

段喻寒被自己大胆的猜测震惊了。这么稍一分神,天蚕丝唰唰绕上他的右腕。纤纤素手,使得却是最刚猛霸道的内力,“嗡”的一声,内力沿天蚕丝一波强似一波的袭来。段喻寒自然知道脉门受重力,会全身麻木被制,当下右手迅疾握住天蚕丝。可丝那头传来的雄浑内力还是瞬间波及全身。

胸口一闷,喉间一甜,段喻寒的唇齿间尝到一股腥味。那一刻,他却欣喜若狂。她用的是至阳至刚的内功,她真的是晚晴!

“晴——”

他贪恋的注视那梦中才会出现的人儿,唇间逸出这念过千万次的名字。他的手紧握天蚕丝,只怕一松手,她就会再次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丝的这头,是他。丝的那头,是她。只可惜,纵然月老的红线曾将两人紧紧相连,如今,连接二人的却是致命的武器。

她凄然一笑,随手回扯天蚕丝。她知道,化功散的药性已快发作,他的手终将松开。而后,丝压脉门,他将再无反抗之力,任人宰割。

她突然间改变力道的方向,段喻寒自然察觉到她的用意。不论她怎么对他,他都无怨无悔。只是,可否在她报复之前,让他把所有事实和盘托出?死,并不可怕,只是他舍不得离开她和冰儿。

“让我把所有的事说出来,你再定我的罪,好吗?”

段喻寒不知她听后会做何反应,他只希望,她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原谅他。

黑眸里爱意汹涌如海浪,仿佛要将她沉溺其中。语调的无奈却如阴湿连绵的秋雨,抑郁得让她难受。她提醒自己他是何等狡诈,切不可感情用事,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。

“难道你想说,你是如何阴谋策划,如何步步设陷阱,杀了我哥和爹?还是想说,占据烈云牧场,你是怎样的得意?而世人又是怎样的愚蠢,以为你是司马家英明能干的好女婿?”

她想起父兄的惨死,心头的酸楚顿时化做噬骨的痛,讽刺的话脱口而出,尖刻无比。

“我只想说出真相。”

段喻寒认真的看着她,他的晴长大了。

司马晚晴瞧着他,坚决的摇了摇头。血淋淋的往事好不容易渐渐埋藏在心底,她只需记得报仇。已愈合结痂的旧伤口,不需别人再戳破它,让她再痛彻心肺一次。

“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?”

“人是你杀的,你承认吗?”

最后的机会,她好希望他可以否认。

“是,可是……”

“不用说什么可是!”

她的声音有些颤抖,既已证实,何需多说。杀人就是杀人,事实就是事实,知道他的理由又如何?她终归是要报仇的!

她手中力道陡增,段喻寒运功相抗,天蚕丝顿时嗡嗡作响。一时之间,她固然无法震开他的手,制住他的脉门,他也无法将她拉近半步。所谓势均力敌,正是如此。

腹部一股热流悄然升起,眼前的他忽然有些模糊。她努力睁大眼睛,却只看到他俊雅绝色的眉目,带了些伤感,更散发着诱人的淡淡性感。她仿佛看到那夜,迷茫夜色中遍地盛开的曼陀罗花,明明知道剧毒无比,她还是心甘情愿的被吸引,心甘情愿的要靠近。

咬了咬唇,努力回想父亲临死的情景,她需要疼痛和仇恨来保持清醒。

不知不觉,僵持了一柱香功夫。他看到她眼中的犹豫,还有一丝迷离。也许,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恨他。

渐渐的,段喻寒有些力不从心。不仅是经脉的灼痛,更奇异的,全身的真气似要消失一般,纵使全力凝聚,却在一呼气间又消散开去。化功散?这是中了化功散的反应。他的晴决心报仇,果然和他一样精于布局,引人上钩。

只是,拚着最后一点可用的真气,他未必不能反败为胜。

他要赌一把,赌的是她对他的爱。如果他赢了,他将有机会告诉晴一切,然后请求她原谅。若她终不肯放过他,那要杀要剐随她的便。如果他输了,也是天意。她这么好的武功,又聪明,他不用担心她会受人欺负,相信她也能很好的照顾冰儿。就算死,他也死而无憾。

段喻寒坦然一笑,蓦的松手。司马晚晴猝不及防,不禁大吃一惊。他这么一松手,她咄咄逼人的强大内力将完全作用在他的手腕脉门上。细如发丝的天蚕丝,缠进他的肌肤,只怕他的右手立刻会被勒断。

早晨湖边血肉横飞的惨状,忽然跃到她眼前。忙忙的收回内力,力道减弱,再恨他,再怨他,她还是不忍见他血流如注。

他的手迅如风,用仅有的真气握了天蚕丝,猛的拉向自己。彼消此长,强弱已分,她被他拉过去圈在手臂中。他的指尖准确无误的点上她的肩井穴,她顿时软软的倚靠着他。

他,走了一步险棋,还是赢了。

“你——”

她咬了咬下唇,好恨自己的一时心软。然而,紧贴着他宽阔的胸,却是那么的舒服和安心。

漫长的日子里,没有她,如同孤独了几百年。依稀的,那淡雅的茉莉花香,幽幽的沁入他的心。虽易了容,可她的美目,还是那般明如秋水,倒映着他的身影。

段喻寒环了她的纤腰,用力的拥到胸前,好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,和自己合二为一才放心。手掌间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是那么真实,这不是梦啊。

“放手——”

她知道该挣脱,声音却微弱得有如蚊蚁。听他有力的心跳声,久违的甜蜜宛如焰火,从心底悄悄升起、燃爆,刹那间扫去阴郁,照得心间一片璀璨。原来,她依然渴望他的怀抱,渴望彼此的亲密无间。

“我要一个天下最漂亮的雪人”“象你一样的雪人”这一生,她要的终于如愿以偿。可他,就快中毒而死。

曾经,他宁可自己受天下第一暗器,也要推开她,要她安全。曾经,她想杀他,他却毫不计较,宁可自己真气耗损,险些丧命,也要帮她逼毒。自始至终,他爱她的心没有变,可狠心的人是她。

“碧血照丹心”无药可解,他最多只能再活四十九天,就让她抓住这最后的温馨吧。

咸涩的水滑到嘴边,不知何时,她已泪流满面。

“晴。”

他小心的帮她擦拭泪水,怎奈她伤心已极,泪珠竟是止不住的滚下来。

轻叹一声,他抱她到三楼。宝儿在一楼,二楼如画在。他和她,该单独谈谈才是。扫视一圈,放她在紫檀贵妃椅上,随手帮她解穴。

“别哭,再哭要变成红眼小兔子了。”

小时候,他总是这样哄她,然后,她就会破涕为笑,说变成小兔最好,这样他走到哪里都可以把她放在袖子里带着。

想起少时童言,她的泪水稍稍止住。一仰脸,看到他戏谑的笑,美丽而邪气,她的心一阵怦怦乱跳。修长的指温柔的帮她拨开有些散乱的额发,他指尖带来和风拂面般的舒爽,让她依恋。

“怎么这么烫?”

段喻寒敏锐的觉察到她额上异样的温度,凑上前去,用自己的额和她贴了贴。他清爽的体香渐渐近前,重重包围着她。他的声音遥远而真切,充满了诱惑。她只觉得自己如着了魔一般,贪婪的吸着他的气息。

“嘤……”

她捉住他的手,竟舍不得它离开片刻。

她的眼神迷离中漾起丝丝柔情,樱唇娇艳得要滴出蜜来,低吟的声音荡人心魄。段喻寒情不自禁捧起她的脸,吻下去。

微张的嫣红嫩唇便如世间最美的花瓣,他本打算浅尝辄止,但只那么轻轻的一舔,压抑已久的激情如决堤的洪水,再难控制。她恍惚着,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,热烈的回应他。舌尖与舌尖互相追逐、交缠、持续、深入,仿佛要将彼此融化在这甜蜜中。

熊熊火苗在她的血液中燃烧,她只觉得热、觉得莫名的空虚,只想靠近他,依偎他,再也不要离开他,就这样到天荒地老吧。

她的脸就如西湖边盛放的桃花,绯红一片,美目中春水激荡,不能自已。滑如丝缎的肌肤发烧般出奇的滚烫,即便隔着衣衫,他的掌心也能感到她的灼热。

理智的弦陡然绷紧,段喻寒好不容易离开她的唇,微微拉开彼此的距离。媚药?她被谁下了媚药?

她迷雾般的眼神痴痴的望着他,嘴角挂着慵懒的笑。玉手贪恋的抚过他的眉、他的唇,渐渐贴上他的胸膛,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内心的燥热。对他的深深爱恋,加上媚药的猛烈药力,情欲在她的每个毛孔里沸腾、勃发。这一刻,她几乎要迷失自己。

“晴,清醒点,”

段喻寒用力掐下她的虎口穴。

剧烈的疼痛如劈头浇下的冷水,终于让她的身体稍稍降温。一瞬间,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地,连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。依稀记得适才的激吻,却似梦中一般。

“好点了?”

段喻寒握了她的手,身体稍稍挪得离贵妃椅远些。就算多想和她再重温鸳梦,他也要绝不会借媚药的药力和她欢好。

“嗯。”

她轻应一声,勉强控制依偎过去的冲动。

“有人下媚药。”

段喻寒的黑眸中精光闪烁,杀机隐现。是谁如此卑鄙?

“嗯。”

隐隐然,只觉得体里好像有一把火,让她有一股热烈的渴望。那渴望,象饥饿,却比饥饿更让人难以忍受。贝齿紧咬着下唇,她不敢看他,无力的斜倚在贵妃椅上。

“我们走。”

他要尽快给她弄到解药,而且化功散的药力已全面扩散,速离此地才是上策。

“你带冰儿走吧。”

司马晚晴忽然觉得心灰意冷之极。媚药,只是外力,她本不会那么容易受它控制。真正动摇她心志的,是对他至死不渝的爱。纵然她可以冷血的给他下毒,此刻,却无法再自欺欺人。她怎么可以明知他是仇人,还是要情根深种,不能自已?她这样,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和哥哥呀!反正他已经中毒,将不久于人世,就让冰儿陪他度过最后的日子吧。

“一起走。”

段喻寒坚定的抱起她。这次,无论如何,他都不会放手。

“不要……”

她想挣扎,他身上传来的浓厚阳刚气息却让她浑身酥软。

“还是那样口不对心。”

他性感的唇角凝着一丝魅惑的笑,看得她一阵失神。

“跟我走。”

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,引诱着她屈服于心底的柔情。不知不觉,她的手攀住他的肩,主动吻上他的唇。丁香小舌热烈的冲刺着,难以抑制的娇吟模糊逸出。

她的甘甜,他总是品尝不够。怀里,那样的面若桃花,星波流媚,温香的身体微微扭动,仿佛渴求更紧密的结合,段喻寒几乎要把持不定。但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,还是提醒他该速速离开。

忍受着甜蜜的折磨,他抱着她,准备下楼。窗外劲风闪过,他心念电转,迅速带了她闪身到曳地锦幔后。如今,他中了化功散,晚晴是春情荡漾,万一遇敌,是大大不妙。

高大魁梧的身影从窗外飞跃而进,正是圣武宫左护法厉冽。

“咦?”

厉冽似是很奇怪三楼无人,随即嘿嘿笑着,“不用躲了,霓裳,还是乖乖出来吧。”

“你喝了浪蝶,躲起来也没用。十二个时辰没有男人,就会欲火焚身而死。宫主今天不会回来,你还是出来好好服侍我。”

厉冽的目光四处搜寻,嘴里还不忘淫言秽语。

浪蝶,传闻中对女子最猛烈霸道的春药?该死!若在平时,段喻寒定会杀了此等卑鄙小人,但此时情势非常,他只在心底暗暗记下这笔帐。

“别害羞,出来吧,我会好好疼你。”

厉冽故作温和的话,听来却让人毛骨悚然。“别怕,我不会打你。虽然你打了我几巴掌,不过我没记恨你。我只想和你共赴极乐世界。”

“你本来就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,在西湖边,我就看出来了。你想勾引那个青衣小子嘛。今天你约人家来,还叫宝儿在九曲红梅里下药,幸亏我发现了,不然宫主戴了绿帽子多冤。怎么样,我换的这壶加了浪蝶的茶,好不好喝?已经过了一盏茶功夫,现在你是不是很想男人狠狠的撕开你的衣服,狠狠的压你,狠狠的干你……”

厉冽的话越来越下流龌龊,不堪入耳。

换的这壶加了浪蝶的茶?司马晚晴迷糊中听到这句,脑中仅存的一丝清明霎时扩散开来,双眸澄澈了许多。九曲红梅整壶茶都给换过了?段喻寒根本没喝赤练醉,没中毒?他不会死?一瞬间,心头恍若西湖之灿然春色,一片桃红柳绿,光明莹彻。

然而,又有些失望的苦涩在口中盘旋。他和她,本以为终于有个了断。岂料上天会这样偏帮他,让他避过这一劫?复仇仍未成功,他终究还是她的敌人。

腰际,他手掌间的暖意,直透入她心田。司马晚晴悄悄挪开些,集中精神强压欲念。当前最重要的,是解决厉冽。

“出来吧,我听到你呼吸声。”

厉冽的脚步渐渐逼近锦幔。


第09章:让我做你的解药

听厉冽虚张声势的话,司马晚晴心中微微冷笑。他若真听到呼吸声,就该说听到“你们”的呼吸声。他想骗她出来,实在是太小看她。只是久闻此人武功深不可测,她也不敢贸然出手。万一输了,被他控制,只怕她想死都不能。

厉冽的步子越来越近,司马晚晴心念百转,蓦地想起一事。若让厉冽发现段喻寒,他怕人说出下药逼奸之事,势必会杀人灭口。如今,段喻寒真气涣散,是无法抵挡他的。

思索间,右手突然被温暖的大手握了一下,她莫名的心中一漾,柔情顿生。待偏头看他,段喻寒已从锦幔后走了出去。司马晚晴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去,他为什么要出去?难道他不知道十之八九会被杀?

厉冽看到有人出来,嘿嘿的笑了,“是你?霓裳呢?”

一眼瞥到段喻寒唇边沾染的一点嫣红胭脂,忍不住大笑,“倒便宜了你。”

他笑着,慢慢走近段喻寒,司马晚晴清楚的看到他手上青筋暴突,显然蓄劲待发。

“来这么久,也该走了。”

段喻寒笑意盎然,随意一拱手,就往楼梯那边去。适才在竹林,两人交手,厉冽是掌势凝重浑厚,段喻寒是内力强劲锐利。彼此都心中有数,论武功强弱,恰是伯仲之间,只怕非要对战几百上千招才分胜负。在段喻寒估计,司马晚晴若和厉冽正面比拼,未必是他的对手。

厉冽见段喻寒就要洒脱离去,略一踌躇。杀,还是不杀?杀他,势必要大动干戈,耗时耗力;可不杀他,今日之事外泄,万一被宫主知道,定会受重罚。一念及此,厉冽杀意已决。

灵光突现,司马晚晴心头豁然开朗。是了,段喻寒出去,是以自身为饵,吸引厉冽的注意力,然后让她有机会出手。所谓“明修栈道,暗渡陈仓”正是如此。此刻,厉冽视段喻寒为一大强敌,全身心关注他的行动,恰是她的最好机会。

天蚕丝如蛟龙出海,倏地缠向厉冽的脖子。厉冽听声辨位,不及细想,反手一掌疾风迅雷,霍地推出。小小丝线,厉冽不放在心上,这掌却是伤敌于死地的打法,凶猛无匹。

司马晚晴心中一惊,厉冽的武功还在她预料之上。但她别无选择,不躲不闪不撤手,一击才能成功。段喻寒知晓她的心意,急忙冲过来,还是迟了一步。

天蚕丝顺利裹上厉冽的脖子,越缠越紧。厉冽的掌风也扫到司马晚晴胸前。

“寒——”

司马晚晴望向段喻寒,浅笑如清漓烟岚。就算和厉冽同归于尽也罢,只要他安然无恙就好。

厉冽轻“咦”一声,他万万没想到攻击自己的是霓裳。这样的绝世美人,就这么死了实在太可惜。何况,他还没有好好享用她呢。这么想着,掌力匆忙收回,化掌为指,只想点她的穴。

在厉冽眼中,霓裳是个以色惑人,没有头脑的弱质女子,只要盛希贤不在,就可以任他欺辱。即便她会武功,也强不到哪里去。可惜,他料错了。所以,注定了他的失败。

坚韧的天蚕丝,在擎天无上心法的驱使下,深深勒入厉冽的脖子。厉冽满脸通红,眼中遍布血丝,手指无力垂下,慢慢倒在地上。司马晚晴一口气疾点他二十四大穴,松开天蚕丝,才陡然发觉早已汗湿重衣。

“晴,”

段喻寒上前搂住她,他的手竟有些发抖。适才,他生平第一次恐惧死亡的来临。她永诀似的浅笑,尚在眼前徘徊。他只想骂她,怎会那么笨,笨到用自己的命来救别人的命!

司马晚晴双膝一软,跌坐在他怀里。刚才着实惊险,两人都在生死边缘转了一圈。若不是他冒生命危险拿自己做饵,她不会那么容易接近厉冽。而若不是她拼死相搏,也不会制服厉冽。此时回想,两人均不禁有些心有余悸。依偎着,只听到彼此急促激烈的心跳声,出奇的一致。

“我刚才……好怕。”

她喃喃的开口。厉冽的掌攻来时,她忽然明白当年面对天下第一暗器时他的心情。那时,脑中一片空白。没有犹豫,没有迟疑,本能的不惜任何代价来换取他的安全。原来,她心中,他还是比自己重要。

“我知道……”

他何尝不是一样?他差一点失去了她!

段喻寒抚着她的头发,那么轻柔,好像她是世间最宝贵精致的水晶娃娃。司马晚晴闭上眼睛,一动不动。好久,不曾这样安静,体会彼此的温暖。

渐渐的,两颗心安定下来。

“嘤……”

适才精神的极度紧张,稍稍缓解浪蝶的药力,可如今,司马晚晴只觉得刚刚低头的情欲,再次激昂的沸腾起来。

段喻寒随手拔下她的金簪,直刺厉冽人中穴。厉冽被剧痛激醒,野兽般凶狠的目光,直直瞪着司马晚晴,“你到底是谁?”

他的失败,在于轻敌。他想不透,当今世上,哪个年轻女子有如此深厚的内力,险些致他于死地。

“解药在哪里?”

司马晚晴强抑全身的躁动不安。

“到处都是解药。”

虽被点穴,厉冽还是极倨傲。他的言外之意自然是说,只要是男人,只要上她,都能解除浪蝶的药力。

“啪啪啪啪”厉冽的无耻下流,让司马晚晴忍不住甩了他几耳光。厉冽直勾勾的看着她,不为所动。

段喻寒心知此人不怕硬的,只怕严刑逼供,也未必有效。当下悠然一笑,故作轻佻的搂过司马晚晴的纤腰,在她的樱唇上轻啄了一下,“我该多谢你,和这样的美女同享销魂滋味,求之不得啊。”

他算准了,厉冽冒险给霓裳下药,却让别人捡了便宜,必定心有不甘。

厉冽目光微有闪烁,过了片刻,嘿嘿笑了,“你不怕死,做解药也行,就怕宫主不会放过你们两个奸夫淫妇。”

在他想来,霓裳若和别人欢好,被宫主发现,八成会被赐死;霓裳若不和别人欢好,也会欲火焚身而死。无论她选哪种,都是悲惨下场。他是不会亏本的。

“唔……”

那一下轻如羽毛的吻,弄得司马晚晴浑身一颤。望着段喻寒邪魅的笑,她只想靠过去,和他紧紧相贴。然而,极度的懊恼涌上心头。他是仇人,在他怀里被他抱着,已是大大不该。怎可再和他有什么亲密接触?

“死,还是交出解药?”

天蚕丝“唰”的勒上厉冽的脖子,司马晚晴好怕自己会被涌动的情欲完全控制,她只想尽快问出解药的下落。

厉冽冷冷的瞧着她,“浪蝶从来就没有解药,否则,怎么敢称作第一淫毒?”

他的话恍如冬日的刺骨寒风,刮得司马晚晴一阵战栗。厉冽果然够阴毒,可他连死都不在意,难道他说的是真话?

段喻寒黑眸中掠过一丝嗜血的残忍,手中把玩着金簪,在厉冽的咽喉处比划,好像在想该用多大力气才能一击致死。

“算了,”

司马晚晴微一沉吟,拿走段喻寒手中的金簪。纵使早上曾亲手杀了许多人,她心中,还是极厌恶血淋淋的事。厉冽虽卑鄙之极,到底没有阴谋得逞,罪不至死。再者,他是圣武宫的左护法,看在盛希贤面子上也该放他一马。

厉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,随即晕厥过去,因为纤指已飞速点了他百会穴。

“你总是心太软。”

段喻寒凝视着她明澈的眼睛,“对敌人的仁慈,就是对自己的残忍。这样的人,你放过他,他未必会谢你,只怕以后会使尽各种手段对付你,报复今日的耻辱。他这样的高手,日后必定是一大强敌。”

“所以为免后患,现在杀了他最好?”

司马晚晴接了他的话说下去,眼底却是掩不住的失望落寞。在段喻寒眼中,人命到底算什么?对敌人的仁慈,就是对自己的残忍?她刚才救段喻寒,是否也是对他太仁慈?

“所以,我现在也该杀了你才是!你这样的强敌,中了化功散,正是杀你的最好机会!”

司马晚晴仿佛在对他说,又仿佛在喃喃自语。

段喻寒黯然苦笑,“不错,我若是你,就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!”

司马晚晴的手紧握成拳,仍是控制不住的发抖。千方百计要杀他,可当机会真正来临时,为何要这般难受?这般不舍?

刹那间,眼前晃过幼时练武的情景。那时,自己很懒,总是站一会儿马步就想溜走;结果,通常被大哥抓回来,严肃的教训说,不好好练武将来会被人欺负;二哥就会冲大哥扮个鬼脸,然后拍拍胸脯说小妹不怕,将来我保护你;爹看到他们这样,总是哈哈大笑,疼爱的拍着她的小脑袋,说司马家的女儿不用太辛苦练武,因为她有两个天下最好的哥哥,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欺负她。

可现在,他们都离她而去,他们都因段喻寒而死。她凭什么还要对他手下留情?若再心软,岂非今生今世都报不了仇?

几缕和暖的阳光穿过窗棂,照着锦幔上弯如新月的银钩,那银钩蓦地雪亮如刃,直映得司马晚晴的双眸中凄冷一片。

“铮”擎天无上心法的内力震得银钩之声连绵不绝。纤手如梭,翻云覆雨手的第一式穿云裂石,结结实实的打在段喻寒胸前。

该来的终归要来,段喻寒没有躲闪。她的内力如飓风般狂扑而至,一瞬间,他的五脏六腑恍若全离了原位,翻江倒海般的难受让他想吐却吐不出来,灼热的痛逐渐蔓延全身,奇经八脉如充气般鼓胀得要爆裂开来。

段喻寒的身子晃了晃,没倒下。他无奈的轻笑着,“你能克服心软的毛病,烈云牧场一定会发展得越来越好。五年之后,你的名字会比段喻寒三个字更加让人心悦诚服。”

她出手的干脆利落,让他有些惊奇。或许,他的晴,远比他想象的要果断狠决。

司马晚晴有些恍惚,自己真的出手了?

“爹……冰儿怕……”

司马冰惊慌的声音突然从二楼传来。

不知哪儿来的力气,段喻寒匆忙下楼,司马晚晴恍惚回过神来,跟了上去。

司马冰没醒,原来只是梦呓。小家伙偎在段喻寒胸前,小手紧紧抓了他的腰带,浑身颤抖不已。段喻寒轻拍着他的背,柔声抚慰,“不怕,爹在这里。”

小小的人儿慢慢放松下来,脸上渐渐绽放出安心的笑,呢喃着把头更深的埋到段喻寒怀里。

父子相拥相依,如此温暖和谐。朦胧湿热的水气几乎要模糊了司马晚晴的双眸,因为她将亲手拆散他们,亲手让冰儿成为无父的孩子。他日,冰儿会不会怪她太狠心?

“娘,娘唱歌给冰儿听,”

司马冰好像梦见了什么,含含糊糊的说着,小手四处摸索。他病恹恹的小模样,让司马晚晴看得心碎。

段喻寒忽然很伤感,但这样的软弱情绪只在眼底一闪而逝。他郑重的把小家伙送到司马晚晴手中。冰儿仿佛感到母亲的甜香,立刻往她怀里钻了钻,“娘,不要丢下爹和冰儿”因高烧而微微沙哑的童音,回荡在耳边,让她心中一片酸楚。低头间,看到冰儿,看到他和段喻寒酷似的五官轮廓,忽然之间,小小的身体竟压得她手臂沉重无比,沉重得根本无法动用半分内力。

“晴,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,好吗?”

从未有过的悔意窜上段喻寒的心间。如果时光倒流,所有的事都重来,他一定不会这么残酷无情。只要她快乐,从前那些屈辱和折磨他都可以不计较,所有的怨恨他都会强迫自己去忘记。

司马晚晴抬头看着他,出乎意料的,微微一笑。然而,那笑容却短暂如划过夜空的璀璨流星,她的身体迅速软软倒下。

忍着浑身的难受,段喻寒抱住她和冰儿。侍立一旁的如画,乖巧的接过司马冰,让他可以好好察看司马晚晴的情况。

怀中的她,粉唇嫣红如醉,肌肤却烫如沸水。他清楚的听到她“砰砰”的心跳声急如鼓点,仿佛随时要冲出胸臆。是浪蝶的毒!是她强行压制的毒反噬自身所致!

“嗯……”

司马晚晴悠悠醒来,慌忙要起身,和他保持距离。

不容拒绝的,段喻寒俯下头,舌尖挑逗的滑过她小巧的耳垂。

“不要——”

她拒绝着。可他热浪般撩人的气息在耳边,她无法忽视内心忧伤又略带甜蜜的感觉。

“让我做你的解药。”

段喻寒柔声说着,勾引也好,诱惑也好,他一定要她活着。 04-05

第10章:欲仙·欲死

“放开我!”

司马晚晴努力保持心头的清明,想推开他,手臂却酥软无力。依稀间,空气中遍布他清爽的味道,每呼吸一下,那味道便丝丝点点的渗入她体内。

“晴,我爱你。”

他在她耳边低声细语,宛如昔日燕好时的私语。

“放开我。”

爱?她有些迷惘。为了这个字,她付出得还不够多吗?难道今日还要臣服在这“爱”字之下?

“想想冰儿。”

他的声音恍若春日里的绵绵细雨,滴滴洒落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,蛊惑着她。是啊,为了冰儿,为了烈云牧场,她怎么都不能死。可不想死又如何?浪蝶的解药虽有无数,她却谁都不想要。或许,她唯一能接受的人就是他。可他是她的仇人,她绝不能再委身于他!

“如果你坚决想死,我陪你就是。”

他牵了她的手,性感的唇扬起一丝从容淡定。漂亮的黑眸却注视着床上的司马冰,满是依依不舍。

小家伙恬静的睡着,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。司马晚晴心中一痛,泪珠险些滚下来。

“我们走。”

通体灼热的痛不断煎熬着段喻寒,他坚持站起来。他的晴和冰儿,必须马上到安全的地方去。

“放我下来,这里有秘道直通外面。”

司马晚晴轻声说。她要活下去,活下去比任何事都重要。

段喻寒依言放下她。她缓步到床边,按了一下床头的雕花牡丹,脚边立刻出现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,有梯子直通其下。她转身抱了司马冰,率先走下去,段喻寒和江如画紧随其后。

她和盛希贤什么关系?她怎会和圣武宫搅在一起?她和江如画看上去一点交流都没有?她们到底认不认识?睡房里怎会有秘道?她何时学会易容?段喻寒心头有千百个疑问在盘旋,一时之间,却不便问她。

下了梯子是通道,出了通道,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大山坡。又走得离秘道口约十几丈,司马晚晴这才停下。

“你可以发信号了。”

她相信他一定命人潜伏在清心雅苑附近。段喻寒心中轻叹,他的晴果然是了解他。当下从怀里摸出小竹筒,拔开塞子,无声无息的,耀眼的白雾直冲云霄。

很快,随着得得的马蹄声,云来居一干人等齐齐出现。司马晚晴已拿丝帕遮了脸,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。

半个时辰后,到了云来居。司马冰由秦妈妈和江如画看护着,段喻寒携了司马晚晴的手来到自己的睡房。那里地处后院,最是幽静。

“先沐浴一下?”

“嗯。”

她低应一声。他当即命人把温水浴桶等拿进来,自己随手关门出去。

司马晚晴瞧着他的背影消失,心头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了些。她好怕,怕自己被浪蝶蒙蔽了仅存的理性,做出什么主动投怀送抱的事来。虽同意他做解药,但到底还是不甘心、不情愿!

或许,她还有另一个选择,杀了他,然后自己是生是死,都不再放在心上。只是,她的冰儿,丝毫没有自保能力。烈云牧场的滔天财富,会给冰儿带来无尽祸患。她又怎能安心的舍冰儿而去?

再或者,选另一个人做解药?

“小晴,”

裴慕白高贵如玉的身影掠过心头,依稀看到他的笑颜绽放如夜色百合般淡雅清新,依稀听到他真诚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。时隔三年,他现在过得好吗?

扯下脸上的丝帕,脱了衣衫,全身浸入水里。身体滚烫,她的心却如坠冰窟。为何要想裴慕白呢,如今在眼前的,她没有其他选择,不论是对是错,只能接受段喻寒。

水气蒸腾,白雾缭绕,她颓然闭上眼睛。四年了,重来云来居,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下。是否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,她和段喻寒命定的纠缠不休,怎么挣扎都无用?

此刻,段喻寒在练功室,虚汗频频,唇色惨白。最初在竹林和厉冽全力比拼,其后中了化功散,再加上司马晚晴怨恨的一掌,他的经脉已不堪重负。火烧火燎的痛,遍布全身每一个毛孔。丝质柔滑的衣衫擦过肌肤,却宛如烧得通红的烙铁印在身上,灼热的痛穿透皮肤,穿透肌肉,直刺入心脏。整个人,象放在一锅沸油中煎炸,却永远挑不到锅外。

取出陆敬桥特意配制的灵意丹,用水送服。段喻寒淡然一笑,灵意丹可以保心护脉,但也是治标不治本。谁能想到,统帅烈云牧场铁腕冷血的段喻寒,此时虚弱到一个普通人就能把他推倒、杀死?

勉强起身,走向睡房。当务之急,是化解浪蝶的毒,就算每动一下都痛得要晕厥过去,他也要支持下去。

推门进去,氤氲雾气中,隐约可见司马晚晴趴在桶沿上,一动不动。纤眉微蹙,长睫轻合,樱唇如血,吹弹可破的肌肤似玉似瓷,一切恍如梦境。

段喻寒凝视那朝思暮想的熟悉容颜,忽然不敢上前。是幻像吗?是否一靠近,眼前的她就会立刻消失?就象无数次午夜梦回那般,让他从梦境中的幸福顶峰坠入失落的谷底?

司马晚晴似乎察觉到他的到来,飞快抬起头。几滴血从樱唇迅速溢出,落在莹净的手臂上,渐渐滑落到水中晕开,宛若烟岚笼罩中盛开的红玫瑰。

“晴,”

段喻寒冲过去,他知道她竭力克制心中的欲念已几近极限。抓起浴巾,略略绞干,他飞快帮她擦干身子,抱她到床上。

“蒙上我的眼睛。”

她扭过脸去,声音有些干涩。

他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她的意思。她接受的是解药,而不是他——段喻寒,所以她不要看到他。顺从她的意思,拿手帕蒙了她的眼,他随即脱了外衣。

俯身轻舔她柔软的唇瓣,感受她的吹气如兰,他有些眩晕。诱人的红,品尝起来分外甜香,可那样的柔软,居然也烙得他一阵剧痛。

如果陆敬桥在这里,一定会说他疯了。服了灵意丹,要立刻运功将药力走遍全身才有效,不该在这里做别人的解药呀。他现在这样,强忍疼痛,妄自乱动,结果只有一个,就是经脉尽断而死。

可他没有选择,浪蝶的毒,必须尽快解除,否则他的晴就会永远离开人世。他绝不能容忍别人做她的解药,所以,他只有自己来。

结果如何,他并不太在意。他发过誓,他欠她的,不论用什么方式,不论付出什么,他都一定会还给她。就算最终要付出生命,他也认了。

“唔……”

她娇喘连连,手臂缠绕上他的身体。一瞬间,他止不住有些发抖,仿佛每根毛发都痛得要竖起来。

“晴,我爱你。”

他苦笑起来,舌尖溜到玉白的脖颈上,细细密密的吻下去。

口干舌燥,血液似乎在沸腾。身边,手边,唇边,每一个毛孔,都需要着什么。她想寻求一些清凉,不由自主的紧贴到他身上,肌肤摩擦着他裸露的肌肤,渴望着把彼此糅合在一起。

捧握住她胸前的丰盈,大拇指抚弄着她粉红的蓓蕾,绕圈、轻拂、挑动,他知道浪蝶的药性必须充分释放,才能保证她日后的健康。

她呜咽着,抱得他更紧。他抑制住浑身的不适,轻轻含住那饱满紧挺的丰盈,吸吮着,啃啮着,那一片温热仿佛要将彼此融化。

排山倒海的情欲狂潮几乎要将她淹没,她激烈的喘息着,原本搂在他腰间的手,忍不住深深揉到他的头发里。顺滑的手感,让她更加不能自已。

蓓蕾挺立着,丰盈有着美丽的光泽,他的舌尖如擅长舞蹈的小精灵,渐渐的,沿着她细致光洁的皮肤下滑、再下滑。

眼前一片漆黑,身体却出奇的敏感。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,只觉得一股温热,轻掠过小珍珠,随即在神秘花园的附近徘徊不去。随着温热的按压,速度越来越快,力量或轻或重,热流如闪电般窜过全身每一寸肌肤,滋润的花蜜不断渗出,激情的火焰越烧越烈。

他的手指,灵敏的滑入花园中,一寸寸的深入,再深入。她就象一艘行驶在大海中的小舟,随着巨浪一波又一波的袭来,在起起伏伏中眩晕、迷失,身不由己的沉浸在那汹涌而至的快意中。

血在奔流,和他的每一点接触都让体内的渴求越来越猛烈。她迷糊中知道只有他能彻底让她解脱。

攀着他的脖子,她迷茫着轻舔过他的胸膛。她的双手,不安分的游走在他身前背后。她修长的美腿,偶尔动一动,刚好擦过他最敏感的部位。

她的热情,让他忍不住急遽的大口吸气,借此稍稍平息从内而外彻骨的痛。此刻,若非面对她,恐怕他早已倒下。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几时,他只知道绝不能半途而废。

“寒……”

她低声吟哦着,双腿环上他的腰,引诱着他。恍惚间,他忆起那次在温泉的狂爱,她也是这样异常的热烈奔放。

像是理智的弦陡然绷断,他坐起来,握住她纤细的腰,让她对坐在自己腿上。她的挑逗已经太过分,没有男人能够忍受这么甜蜜的折磨。

他坚硬的欲望抵住她双腿之间的柔软,摩弄着那娇嫩的花核,继而轻磨移动,反复撞击着她最柔软的一处。

她的脸上挂着慵懒的笑,无意识的紧搂着他,嫣红的唇细细的咬着他的耳垂。一种类似毁灭的冲动,冲击着他的神经。脱缰的情欲让他难以忍受,他几乎无法思考,只想与她尽情缠绵。

弓身一挺,灼热的坚挺埋入她柔嫩的幽径。这样最深刻最亲密的结合,听到彼此一致的呼吸声,一致的心跳声,让他狂喜。

绽放的蓓蕾和他的胸膛紧贴摩擦,紧致温暖的她包裹着那蠢蠢欲动的野兽,欲念如熊熊烈火,刹那间点燃他的无限激情。

他的野兽一下下冲击着她的美好花园,她的腰肢宛如风动弱柳,有节奏的配合着,那样的和谐。

“嘤……”

他的灼热因她这一声娇喘益发硕大,律动的节奏益发强势,他放纵自己一再进占她敏感的花核。

捧起她的脸,他压向她的唇,令人窒息的吻,火辣,绵长,舌尖狂放的纠缠着她的,像是一生一世都不会放开。

她紧紧攀附着他的肩,体内情欲的风暴狂烈炽热的燃起,仿佛要将她烧成灰烬。夺魂的吻、激越的律动,贪婪的手抚摸着彼此滚烫的身躯,蓦地花园深处不断的收缩,吸吮住他凶猛的野兽,好似要将它收伏到她的最深处。在最后一波高潮来临时,两人同时到达欢悦的顶峰。

顶峰之后的一瞬间,时间仿佛也凝固了。她似乎有些累,斜斜的倚在被子上,昏昏沉沉。他却在那时,感到铺天盖地的剧痛狂袭着五脏六腑乃至指尖发根。胸臆间莫可名状的浊闷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口中翻涌而至的腥甜,他强自咽下。然而,鼻翼间还是黏湿一片。殷红,滴滴答答的溅在床单上,他深吸一口气,勉力调息。

拉过被子给她盖好,他这才打水漱口,洗净鼻血。

坐在床沿,看她的睡颜,他好久不曾如此快乐。那一刻,身体的疼痛仿佛都抛到九霄云外,与他不相干。

她“嘤咛”的翻了个身,不知不觉从被里钻出来,靠到他胸前。她的脸轻轻蹭着他的胸,还是滚烫无比。摸上她的额和手,也是如此。她近似迷醉的神情让他更担心。

捋顺那垂至腰间的如云长发,拭去她肌肤上细密的汗珠,他放她躺下,盖好被子。她却双手环抱他的腰,带了他一同倒在被窝里。

互抱着,互相取暖,久违的欣喜充溢在心间。极度的疲乏,让他很快进入梦乡。不知何时,她淡雅的芬芳包围着他,他被她吻醒。蒙眼的手帕掉落枕间,她媚眼如丝,秋波流艳,显然浪蝶的毒还没清除干净。

他不及多想,只得回吻过去。侧卧的姿势,仿佛更方便彼此深切的交流和疯狂的纠缠。只轻轻的摩擦,就几乎会让她癫狂。她,随着他或快或慢或浅或深的律动,在快意的汪洋中舒畅游弋,浮浮沉沉,在肉欲的天堂里恣肆寻欢,尽情堕落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天色渐晚,他才感到她的体温慢慢降下来,呼吸渐渐平缓安定。她的一绺黑发顽皮的缠绕着他的胳膊,他也懒得拨开,只紧抱着同样精疲力竭的她,互相依偎着睡去。

柔和的旭日晨光穿透粉嫩的碧螺纱,映照着床上一对缱绻而眠的璧人。他的脸色苍白如纸,嘴角却凝着浅浅的笑意。他的晴安然无事,他终于可以放心的沉入梦中。

一缕晨曦懒洋洋的照到那人面桃花,司马晚晴迷蒙醒来。因药力作用而放大了千百倍的快感,记忆里残存的炽热激情,仿佛还在体内奔驰流转,她尚有些头晕目眩。

看到身边酣睡的段喻寒,她依稀记得昨天的抵死缠绵。他可怕的脸色让她心中大骇,下意识的伸出右手,想触摸他的脸颊。然而,她的手最终还是停在半空,无力的放下。他毕竟是仇人,她怎可再对他关切备至,心生怜意?

完美的复仇计划,因厉冽的掺和而全盘混乱。昨日的肌肤相亲,让她思绪万千,纷乱不已,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。或许,她该静心好好想想,究竟该何去何从。

要穿衣服,才发觉他的右手和她的左手十指紧扣。小心的抽出手指,轻轻挪开他覆在腰上的左手,静静的起身。忽然间,记起新婚后的日子,她若比他早起,也是这样,悄无声息的起身,不愿惊扰他休息。有时他明明醒了,偏要装做没醒,故意压着她的衣角不放,或者牢牢搂着她,非要缠绵一番才肯起来。

可那样的甜蜜,如今只在记忆中才会存在,她不免一阵黯然。

一瞥眼,床单上斑斑血迹让她吃了一惊,却想不明白血迹从何而来。回首又看了一眼他清俊的脸庞,她终于咬了咬牙,推门出去。

她不知道,她飘飘“欲仙”时,段喻寒是如何的剧痛“欲死”她更不知道,段喻寒因了这事,数年内功尽失。


第11章:风雨故人

在秘道里疾步而行,司马晚晴犹自沉浸在适才看到冰儿的快乐中。冰儿已醒,秦妈妈正在喂他喝粥。小家伙虽有点乏力,但精神还不错,她总算可以稍稍放心。

三年不见,秦姨鬓上已有丝丝白发。她哄冰儿的模样,那么熟悉。司马晚晴尚记得自己幼时,她也是如此慈爱细心。遥想当年万喑堂上,秦姨言之凿凿的说她不是司马烈的女儿,想来是被武力所逼。除了这事,秦姨始终是疼她爱她的呀。

轻叹一声,她不愿再怪责秦姨什么,连陆敬桥她都能理解宽恕,何况是自小照顾她的人呢。

不觉间,已到梯子边。昨日命人查探西湖边那些神秘人的来历,如今该有些眉目了。司马晚晴匆忙上梯。

“回来了。”

云纹黑裳的身影在桌前看书,看到她从秘道出来,一点也不惊奇。

“嗯”“云来居的环境不错吧。”

盛希贤冷冷的打量她,那样的娇腮欲晕,丽若朝樱,可想而知昨天她和段喻寒的纵情。他就知道,她中了浪蝶,唯一接受的解药仍是段喻寒。

司马晚晴略带诧异的望着他,她的行踪他了若指掌。是关心她,还是监视她?

“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。”

想起云来居,她莫名的有些羞赧,随即定了定神,“我没忘。”

“是吗?”

盛希贤自顾自的品了一口茶,淡淡的说,“你毕竟还是没杀他。”

“师兄若觉得晚晴太心软,尽可以自己动手。半个烈云牧场不是师兄一直想要的吗?”

她一时心乱如麻,不明白自己还想对段喻寒怎样,心中顿生烦闷,出语已非素日的淡然。

盛希贤玩味的瞧着她不加掩饰的烦躁,“我动手也可以,就怕你日后拚命找我报仇。”

她的心怦怦乱跳,他的话正刺中她内心的秘密。段喻寒,绝不能死;就算死,也只能死在她手上。可重逢后,共同经历这么些生死关头,她还下得了手吗?

“昨日湖边的事,底下有了回报。”

盛希贤似乎明了她的心思,慢条斯理的岔开话题。

“是什么人?”

她心中一凝,敢和段喻寒作对,又有组织,武功也颇精湛,那些人必定有些来历。

盛希贤眼中寒光如流星飞逝,她是担心司马冰,还是关心段喻寒,抑或二者兼而有之?若她真的不能忘情,他是否该毁了约定?

“是什么人?”

四周的迷蝶香味陡增冷凛之气,她直觉的后退一步,但还是追问下去。

“十天前,杭州南郊的赵家村,突然来了二十个年青汉子。他们租了农家屋子住,几乎没出过门。昨天,有人看到其中的五个往村里的废井扔东西。经查看,井里都是身首异处的死尸,加起来大约是十五具。”

想起属下回报尸体的惨状,盛希贤可以想象昨日早上司马晚晴出手的残酷。她是秉性善良,可若被人逼到绝境,她反击的惨烈冷绝,未必会输给他。

十天前到的人,躲在偏僻的郊外,然后突然冒出来,对六天前到的司马冰图谋不轨?是否表示这些人到杭州,早有目标?

足不出户,却知道司马冰大清早出现在西湖边?是否表示他们必然有同伴,且对云来居的动静极其清楚?

同伴被杀,为何还要冒险取回尸体?是否表示若不取回,段喻寒会很容易从尸体方面查出他们的底细?

司马晚晴低头思索片刻,一个可怕的推测突然浮上心头,顿觉指尖丝丝寒意,浸入心间。盛希贤是否也猜出了这些?他若毁约,只怕形势大变,她和段喻寒都无法控制。

对着沉静凝重的黑裳,司马晚晴浅笑盈盈,“杭州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师兄的耳目,所以现在剩下的五个人应该已在清心雅苑,是吗?”

“找到时,他们都死了。那几间农屋也被烧了,一点痕迹都没留下。”

幕后主使对自己人痛下毒手,因为他们已暴露?司马晚晴看着雪亮如刃的锦帐银钩,寒意更甚。

“为什么相信我?也许命人抓冰儿是我的主意,我刚才说的都是骗你的。”

盛希贤摩娑着素面琉璃茶托,突然问。

“师兄何必这么说。师兄这样高傲的人,又岂会为难一个小孩子?何况我们有约在先。”

“你就那么相信我不会毁约?他日你也这样天真,怎能驾驭烈云牧场?”

盛希贤瞧着她典丽柔美的脸庞,忽然有些感慨。自古以来,成大事者,怎会拘泥于约定和诺言?

“我对别人自然不会轻信。”

司马晚晴当然知道和一个意图控制武林的人讲信用,是极其不智。此刻,她只想稳住他,却没想到这话还有别的意思。

她明澈如水的美目一瞬不瞬的看着他,一丝莫名的情愫在盛希贤心头浓浓的漾起。她眼中,他到底是和别人不同吗?就为她这句话,他仿佛能说服自己再给她一次机会。

他难得的灿然一笑,霸气顿敛,领襟处精致的祥云愈加亮丽,“厉冽,我好好教训过了。”

司马晚晴瞧他的神情,略略松了口气。他能遵守约定,只让她来对付段喻寒是最好不过。

“带他进来。”

“是。”

厉冽进来时,有些垂头丧气,看到司马晚晴,却是目光闪烁不定。大约有些惊奇霓裳的容貌大变吧。司马晚晴看他除了面无血色,没其他异样,一时猜不透他哪里受伤了。

盛希贤起身,低低的在她耳边道,“你放心,从此以后,他再也不能欺负女子了。”

他说的轻描淡写,她听在耳中,却有些毛骨悚然。他话中之意,是说厉冽变成太监了?

她不过是他挂名的宠姬,不是他真正的女人呀!即便真的是他的姬妾,厉冽位列圣武宫左护法之位,卓有功绩,他身为宫主,也不该为一个女子对他妄加严惩,如此重美色,只会让属下寒心。

盛希贤看她耳上的凤舞玉坠动荡不定,知她必定极为震撼。他不想多说什么。他只知道,当得知厉冽的所作所为,自己险些控制不住想杀人。那时,他很惊讶,因为他不为任何事激动已有许多年了。冷静后,他自信对厉冽做了最好的处置。若下浪蝶的人不是厉冽,此刻定然已死。

“从今天起,你就是霓裳的贴身侍卫,任何时候都要随侍在旁,保证她的安全。”

盛希贤淡然的吩咐下去。

“是。”

厉冽恭敬的应了,踌躇了一下,“属下有一问,不知当讲不当讲?”

盛希贤自然知晓他疑惑什么,“霓裳,就是司马晚晴,你该知道她是什么身份。”

厉冽心头豁然开朗,宫主如此重视她,果然是有其他原因。

“多谢师兄厚爱。要他做护卫,还是不必了。晚晴自信尚能保得自身周全。”

司马晚晴委婉拒绝。

“化功散的药效时间已过,段喻寒的武功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。你虽打了他一掌,依他的内功,恐怕只受了轻伤。你若和他动武,还是没什么胜算。我可不想你又被他带到云来居去。”

盛希贤分析得头头是道,听上去到是一片好意。

可厉冽的随侍在旁,从另一方面看,就是赤裸裸的监视呀。而且他武功奇高,想摆脱他都难。司马晚晴岂会不懂盛希贤的用心?

隐隐然,清冽的味道盘旋在身侧,她有些惶惑。如果说段喻寒的霸道,是关外冬风般的凛冽刺骨,刚猛强劲让你不得不服从;盛希贤的霸道,就是江南春雨般的柔润细密,绵里藏针而让你无从抗拒。

“师兄坚持的话,晚晴也无不可。”

一瞬间,司马晚晴已有决定。既然拒绝无用,倒不如对厉冽善加利用。

盛希贤知她的想法,也不说破。

“还有一事,可否让凌先生再给冰儿诊治一番?”

司马晚晴爱子情深,总要得知司马冰完全痊愈才安心。

“当然可以。其实你若想冰儿,有如画做内应,何不把他偷回来?”

盛希贤并不在意那孩子酷似段喻寒的容颜。

司马晚晴淡淡一笑,“那倒不必。我不想分心。”

带冰儿在身边是她的心愿,可当前形势,对冰儿来说,云来居比圣武宫安全啊。

“启禀宫主,有人来报。”

宝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。

“让他进来说话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启禀宫主,适才有飞鸽传书,裴慕白刚到杭州,前去拜会段喻寒,此刻人已进云来居。”

司马晚晴的心陡然一颤。裴慕白是否误会江如画是她,所以急着去看个究竟?回想当年离开牧场时,段喻寒对裴慕白的满腔恨意,她有点害怕。虽说裴慕白正大光明的拜会,段喻寒未必会出手杀人。可他我行我素惯了,难保不会动杀机。云来居是烈云牧场的地盘,裴慕白可谓身陷险境呀。

一念及此,司马晚晴心急如焚,“我去看看。”

身影一闪,飞出暗香阁。厉冽一声不吭紧跟后面。

看她匆匆而去的窈窕背影,品着渐渐冷却的茶水,盛希贤喟然一叹。告诉她司马冰遇袭的实情,就是要她认清形势,坚持履行约定。这样各取所需,最终才会皆大欢喜。她若再心慈手软,也莫怪他有毁约之心。

“爹,爹,起床啦——”

司马冰挥着小拳头砸门,大声喊着。

段喻寒迷迷糊糊听到,待要起身,身体却不听使唤,乏力之极,只想就这么永远一动不动的沉睡着。油煎火烤的灼痛已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,是如坠云雾的漂浮无力。

“爹怎么不开门?”

小家伙疑惑的问。

“公子累了,我们到别处玩吧。”

江如画温婉的声音。

“嗯……爹,大厅有个漂亮叔叔想见你,你别睡太久。我和如画姐姐去玩了。”

小家伙心中,爹是天下最厉害的人,自然不会生病。想来爹是和自己一样,突然想赖床才不起来的吧。

清脆的童音穿到段喻寒耳中,他半晌才听明白。昨日梦幻般的缠绵一点一滴浮现在脑海,恍惚记起所有的事。被衾微寒,手边空空,蓦地睁眼,他的晴已走。他,终究无法再留住她。

潜运心法,体内空荡荡的,似全无内力。再试,还是如此。他略一沉吟,已明白事实。

依稀听到窗外,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碧螺纱上,发出轻微的“扑扑”声,他淡淡一笑。昨日尚立于翠竹枝头傲视众人,今日体力已不过是常人,世事变幻,恰似西湖之晴雨变化也在瞬间。这后果他一早猜到,也无谓再感叹什么。

冰儿说有人来访,不知是谁。漂亮叔叔?这孩子从没这样称呼过别人,想必来者是相当的出类拔萃。

四肢好似随着思绪的翻腾,逐渐苏醒过来。他挣扎着起身穿衣,开门命人进来。

梳洗罢,又吃了早点,这才看到封四等必恭必敬的立了一旁。

“什么人来访?”

“启禀主上,是裴慕白。”

封四等知道裴慕白是司马晚晴的义兄,还是司马烈在世时,亲自主持的结拜。按理说,云来居应该当他贵宾一样招待。可他们又风闻裴慕白和司马晚晴有些暧昧,一时间,没有段喻寒的吩咐,如何接待,他们不敢自作主张。

段喻寒心中一动,裴慕白登门拜访意欲何为?脸上却不动声色,吩咐下去,“好好招待,我稍后就去。”

瞥了一眼镜子,镜中人脸色如常,唇色润泽,神态自若,与往日并无不同。段喻寒起身往前厅而行,却觉得步子轻飘飘的,好似踩在棉花堆里,全无素日沉稳扎实的感觉,非常不习惯。苦笑一声,如今不习惯也要习惯,不虚伪也要虚伪。他须和往常一样,不能露出半点破绽,让人知道他武功尽失。否则,只怕天下大乱,他无法控制局面。

来到大厅,那白衣胜雪,纤尘不染,依然是温文尔雅,翩翩风度。

“好久不见,真是稀客。”

昨日再次确认晚晴对自己的爱,段喻寒对裴慕白已没有敌意。

“烈云牧场声誉日隆,可喜可贺。我早该来看看的。”

“不必客气,有事直说无妨。”

“听说你带了小晴来杭州,我只想见见故人。”

裴慕白知晓段喻寒带同司马冰和一个酷似司马晚晴的女子,到了云来居。他唯恐真是晚晴落入段喻寒手中,会受什么折磨,是以匆忙赶来。

段喻寒高深莫测的笑了,“她没回来。只是牧场新近来了个象她的女孩罢了。”

“是吗?”

裴慕白有一丝疑惑,但段喻寒没必要骗他,因为在云来居,段喻寒占有绝对优势。

“是。”

两人说话间,轻盈的白影带同一个魁梧身影从窗外掠过,翩然而下。

素衫飘飘而入,昔日耀眼的女孩有些消瘦,观之却愈发清艳夺目。没有人知道司马晚晴当初悄悄离开他,他是怎样的担心。而今,见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,悬着的心总算回了原位。裴慕白几乎想立刻冲过去抱抱她,但理智终究占了上方。他温柔的笑了,“小晴,这么久不见。”

好久不曾见他让人如沐暖风的笑颜,司马晚晴有一股依偎过去的冲动。裴慕白,共患难的好朋友好知己好哥哥,也算是她的亲人呀。

“我们快走。”

她始终觉得多留在云来居一刻,裴慕白就多一分危险。

“晴,可以留下谈谈吗?”

段喻寒告诉自己,必须把握机会告诉她所有的一切。

“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
司马晚晴警惕的退了一步,段喻寒智计百出,她绝不能掉以轻心,再次被他掌控。

“你们有三个,还怕我?”

段喻寒看她身后跟着厉冽,虽感奇怪,也不及多想。

“你真有话说,出了云来居再说。”

他话虽不好听,却是极恳切的望着她。她不觉有点动摇。

“好,”

段喻寒虽知离开云来居,自己很危险,但晚晴肯听他说,这机会他不能放弃。瞧她秀发湿漉漉,衣襟上也是雨水,想必是急着赶过来,不及打伞,不知会不会着凉?

司马晚晴好似感应到他的心意,慌忙避开他关心的目光。

段喻寒吩咐好好保护司马冰,任何外人不得进入云来居,又叫上秦妈妈随行,一行五人这才出了云来居。


第12章:真相·谎言

斜风细雨中,司马晚晴带诸人到西湖边的绣舫中坐定。

绣舫内陈设极其奢侈华丽,盛希贤素喜乘它四处游玩,一向没人敢在周围转悠,倒是个极僻静的所在。

“你去买城东仙缘楼的十八珍宝粥。”

无论段喻寒说什么,司马晚晴都不想厉冽听了去汇报。厉冽闷哼一声,却不挪步。

裴慕白一笑,“你还是去吧。难道要我们三个把你捆成粽子扔出去?”

论武功,厉冽自恃并不输于眼前三个中任何一人,但他们若联手,他必败无疑。咧咧嘴,他怏怏离去。

“有什么话你说。”

明明近在咫尺,她的冷淡疏离却拒段喻寒于千里之外。

“好,希望你能听完。”

段喻寒知道撕开她心头旧伤,是何其残忍,但他必须把所有前因后果说个明白。

“你记不记得你八岁那年生日,是怎么过的?”

她有点发懵,他突然问这个什么意思。

“回答我,还记得吗?”

“没什么特别,是和爹、岳叔叔还有大哥二哥一起过的。”

记忆的闸门霍地打开,她想起了什么,“是你来牧场后,唯一一次没来给我庆祝生日。”

她还清楚记得自己当晚大发脾气,怒冲冲的去找他,结果岳叔叔说他去关内办事还没回来。
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去见你?”

涩涩的味道哽在喉间,段喻寒幽幽的问。

“岳叔叔说你去办公事了,还拿了草编蚱蜢给我,说是你给我的礼物。”

“其实我当时就在里屋。”

段喻寒依稀记得,在帘后看到她小脸气鼓鼓的,不过拿到蚱蜢后立刻笑开了花。

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,“……发生了什么事?”

“你生日前两三个月,牧场来了个叫腾昆的客人,记得吗?”

段喻寒瞧她茫然的模样,再次提示她,“和阗的玉器大王,给你送过一个玉蟾蜍。”

“嗯。”

她模糊想起一次宴会上,自己和大哥二哥一样的打扮,有个肥头大耳的客人凑过来,夸他们兄弟仨一个比一个俊俏,后来送了她一个玉蟾蜍,还趁机摸了一下她的脸,大哥二哥和她都气坏了。那玉蟾蜍倒是极精巧漂亮,她很喜欢。后来拿去给段喻寒看,他莫名的生气,把它砸得粉碎,连粉末都通通丢到河里去,害得自己委屈得直哭,跟他呕了好几天气。

“腾昆好男风,暴戾成性,司马烈把我送去陪了他两个月,做成了一笔两百万的生意。你生日那天,我受伤太重,所以没去看你。”

他的黑眸沉静如一潭死水,潭底却泛着惨白的冷光。

他的话如雪山冰水,流进她的心,从内而外的寒意让她的身体有些僵硬。

“他还为了做成自己的一笔生意,把寒儿送给客人当娈童,甚至用令人发指的东西凌虐他,让他险些丧命。”

昔日岳中正的话突然极清晰的,在耳边回荡。

司马晚晴脑中一片混乱,事实到底怎样,为什么竟想不明白。爹虽算不上正人君子,但绝不会做那样的事。

“你搞错了,爹不会那么对你。”

她努力说服自己相信爹。

“没有司马烈赐酒,我怎会被蒙汗药迷到,醒来就在腾昆的床上。没有司马烈的允许,腾昆怎敢在牧场附近禁锢我两个月。在他眼中,我只不过是条可以给他换取利益的狗,随时都可以送给别人玩弄。若不是舅舅及时救我回来,只怕我死了,也没人吭一声。”

段喻寒语调愈加冷凝。

如果不是希望得到她的理解和原谅,终其一生,他也不会告诉她这些丑陋恶心的往事。

宛如被利刃狠狠扎进心窝,她脸色雪白,手中的青瓷茶托控制不住的要滑落,手指却僵硬得无法动弹。他没有弄错?他说的是真话?爹是那样的卑鄙?昔日桀骜不驯的少年,不会贪图关外司马的财富,正是为了这怨恨,杀了她的父亲兄长。

裴慕白迅速接过那青瓷茶托,却不知说什么来安慰她。段喻寒居然有这样的悲惨遭遇,他很震惊。想来象段喻寒这样的骄傲,尤其不能接受被别人肆意凌辱,报复也是意料之中。如果是自己,虽不会象他那么狠,但也必定要对方付出相当的代价。

司马晚晴怔怔的看着段喻寒,忽然惨然一笑,声音飘忽,“谢谢你告诉我,我明白了。”

美目中一向的清澈晶莹忽然全转了迷蒙无光。

就算他说的是事实又怎样?她可以理解他报复的心,却不能谅解他报复的狠绝。告诉她这些,除了让她更伤心,根本没有任何意义!

“晴,”

段喻寒惶急的握了她的手,她也不躲,“还有一件事,你一定要仔细听。”

司马晚晴神色黯然,恍若未闻。

“你是舅舅的孩子,不是司马烈的女儿。”

段喻寒扶过她的肩头,直视她,一字一顿的说。

司马晚晴悄然笑了,笑得迷茫,“你又骗人,上次骗了那么多人还不过瘾吗?”

“上次是我不好,可我今天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。这是你娘的遗书,是她亲笔写的,不是伪造的。秦妈妈可以作证。”

遗书?司马晚晴接过那泛黄的薄纸。还是那封遗书,她早就看过千百次,没有破绽,完美无缺。那上面的话她甚至可以倒背如流。母亲在忏悔?请父亲原谅她,因为女儿不是他亲生骨肉?

司马晚晴凄然的望着他,“为什么今时今日,你还要侮蔑我娘的清白,甚至还要拉上岳叔叔!我不会信的。”

“小姐,遗书是夫人留下的。夫人病重的那段日子,就写好了,一直不敢给老爷。夫人怕老爷不原谅她,迁怒小姐,所以吩咐我好好收着,到老爷临终时再拿出来。前次,是秦姨太懦弱,贪生怕死,把遗书交出来,还说了那么多伤你的话,害你这么些年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。可秦姨从没说谎,即便死后见到夫人,也无愧于心。”

秦妈妈素来温柔,此刻说话却是斩钉截铁般坚定。

司马晚晴轻叹一声,为何秦姨还要偏帮段喻寒?她前次受了逼迫,难道这次就不会是受逼迫说这话吗?

段喻寒似乎知晓她的心意,蓦地拉她起身,“你不信,我们立刻回牧场。只要你的一滴血,和舅舅的一滴血,你的身世自然真相大白。”

他不惜毁了岳中正的一世清誉,也要这么说?他骗她还敢这么理直气壮,要滴血认亲?何况以他的智慧,又怎会把同样的计谋用两次?还是他想骗她回牧场?

无数往日画面纷急涌过心头,记忆越温馨感人,她却越如坠冰窟。

三岁时,她坐马车时贪玩把身子探出,结果摔了下去,是岳叔叔扑过来垫在她身下。结果她毫发无损,岳叔叔浑身都擦伤了。

八岁时,大哥抢了她手里的千层糕,她大哭,岳叔叔应允她每次从外地回来都给她带各种点心,后来一直兑现。

十岁时,她和段喻寒开始跟岳叔叔学下棋,岳叔叔总喜欢抱她坐在膝盖上,说你们是我最爱的两个孩子。

十七岁时,她因怀孕深夜逃走被发现,爹愤怒的一掌,岳叔叔替她挡了,结果受伤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。

十八岁时,她发现段喻寒是凶手,要离开牧场,是岳叔叔拿了致命的天下第一暗器,威胁段喻寒,要他放她走。在段喻寒和她之间,岳叔叔更看重她的意愿,难道仅仅因为对司马家的忠诚和愧疚?

从小到大,她一直以为岳叔叔没孩子,所以才对自己格外疼爱。可回想起来,仿佛并不见岳叔叔对两个哥哥特别钟爱。

难道段喻寒说的是真话?若是真的,这三年来她决心复仇、夺回烈云牧场又多么可笑?她和司马烈根本没有血缘之亲,她是母亲红杏出墙的产物,她根本没有资格代表司马家复仇,更没有资格继承烈云牧场!

“我不回牧场,放手。”

她的语声突然激昂。

“晴,你是我的表妹,我们是至亲的亲人。”

段喻寒真切的感受到她的疑惑和挣扎。

纤手一震,泛黄的纸顿时化做千万个蝴蝶,漫天飞舞。司马晚晴笑道,“你不用再编谎话来骗我,我不会相信。”

唇角明明是上扬着笑意,眼底却是无尽的悲凉。

“你相信也好,不相信也好,事实就是事实。”

段喻寒执着的要她承认事实。他知道,她若真的不信,根本不屑多说。她现在的表现,恰恰表明有几分相信。

司马晚晴霍地转身,“你想说的都说完了吧。我很累,要回去休息了。”

足尖一点,如穿梭林间的燕儿飞掠上岸,翩然几个起落,已不见踪迹。

“让她静一静,真相还是谎言,她自会求个明白。”

很奇怪,裴慕白忽然觉得段喻寒并不那么令人讨厌。

段喻寒看了看他,第一次发现他很顺眼,“说起来,我们相识已久,居然没有好好聊过,倒是一大缺憾。”

裴慕白哈哈一笑,“我以为你一直把我看成敌人。”

“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。何况,我若是你,当年也会义无反顾的帮她,所以我并不怪你。”

一旦放下心结,段喻寒很清醒的知道,烈云牧场和江南裴家应该是朋友,而不是敌人。

冲进暗香阁,司马晚晴颓然倒在床上。脑中仿佛有无数杂乱丝线在纠缠游走,却始终无法看明捋顺。

调息静心,细细思量。即便段喻寒是受辱在先,她也无法原谅他报复的残酷毒辣。即便她真是岳中正的孩子,她和他之间还是有杀兄之仇。何况司马烈对她多年的抚育之恩,也不能抹煞。她,终究还是要他偿还血债。

只是,她为了替亲人报仇,却要牺牲另一个亲人的命,加上司马冰和岳中正一世的伤心难过,究竟是否值得?

无边无际的倦意重重袭来,昨日的纵情加上今日为裴慕白一路担心奔波,再有适才的激动困扰,她终于伏在柔软的被衾上,沉沉睡去。

睡梦中,手习惯的摸到枕下的白泥,抚弄那俊逸脱俗的轮廓,一丝忧伤的笑浮上眉梢。

梦中,他带了十四岁的她在宴和塔顶,仰起脸看星星。

他突然说,“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比翼双飞。”

“就是一只鸟和另一只鸟翅膀挨着翅膀一起飞呀,我当然知道。”

她忽闪着大眼睛。

“不对,是这样。”

他倏地搂过她的腰,自塔顶飞身而下。那么高,她吓得紧紧闭上眼睛,死死抱着他。

“胆小鬼,”

他在她耳边轻笑。

清凉的夜风自脸畔轻柔而过,她忿忿的鼓足勇气睁开眼。远处点点繁星和万家灯火连成一片,相互辉映,煞是美丽。

他和她在天空中自由飞舞、辗转、盘旋,恍惚间她真以为自己是小鸟。

“好漂亮。”

她大笑着。他束发的丝带飘飘然拂过她的脸庞,有点痒痒。她一偏头,看到他漆黑如子夜的双眸,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。她第一次被他看得害羞起来,手一软,险些掉下去,他却更紧的拥着她。

后来,他带了她稳稳的落在地上,她还赖在他胸前。

“还怕吗?”

他点点她的小鼻子。她摇摇头,不敢让他看到绯红的脸。

“那么高,万一我们掉下来怎么办?”

她有点不相信他的轻功如此高超。

“不会有万一。”

他郑重向她保证,“就算有万一,你也一定不会有事。”

她吐吐小舌头,“真担心你失手,会摔死的。”

“我若失手,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死?”

他的神情忽然很古怪。

她想说“和你一起,死又有什么可怕?”

但终究不好意思说出口,只灿烂一笑,紧紧执了他的手。

“不好了,不好了。”

宝儿的声音陡然闯入梦中,司马晚晴一下惊醒。

“什么事。”

“夫人,湖边的绣舫突然起火爆炸。”

“什么?”

司马晚晴翻身坐起,不及细问,飞身出去。

雨停,风止,五彩华丽的绣舫已不见踪影。只看到岸上、湖面四散零落的漆黑残骸。圣武宫中人忙着收拾残局,岸边有许多百姓围观,一片嘈杂。

“快看,那边有个人。”

随着人们的新发现,很快捞上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。司马晚晴慌忙凑上去,心止不住的颤抖。那体型,那尚未烧毁的衣衫,那仅存的半边脸,分明是秦姨。

秦姨在这里,那段喻寒呢?裴慕白呢?他们不会丢秦姨一人在绣舫上的。一口浊气陡然涌上胸间,堵在那里不上不下,她几乎要窒息。

又看了一会,没再发现尸体,人群渐渐散去。她这才想起该到云来居看看。疾速到云来居大门外,隐约听到门里传来司马冰的声音。

“爹和漂亮叔叔出去怎么还没回来,我要去找爹。”

“小少爷,这可不行,主上吩咐过您不能出去。”

“我就要出去,你敢拦我?”

“公子有正事忙。来,冰儿最懂事了,我们玩捉迷藏好不好?”

如画温言劝说的声音。

段喻寒和裴慕白都没回来。按理,以他俩武功之高,不会轻易中人暗算,可为何救不了秦姨?若安然无恙,为何不回来?段喻寒难道不知道冰儿会想他念他?

春日暖意融融,却敌不过她心底浓浓的恐惧。恍惚中,回到暗香阁。一抬眼,看到盛希贤安然坐在大厅,厉冽站在一旁。

是他?厉冽向他报告了段喻寒的所在,他就动了杀机?否则在杭州,谁敢炸毁圣武宫的绣舫?而一艘空的绣舫,又有谁会动脑筋炸它,无非是想杀里面的人吧。

一步步进去,她的步伐沉重而坚定。绣舫被炸之事,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。

“厉冽说他买粥回去,你就不见了,以后别这么任性。”

盛希贤略带责备的说。

“你回绣舫时看到什么?”

她转向厉冽。

“属下远远看到他们三个在船头,正要下船,后来绣舫突然爆炸,就烧起来了。”

“他们人呢?”

“都炸飞了,飞到湖里去了。”

段喻寒和裴慕白已遭遇不测,凶多吉少?四周的空气出奇的凝重,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。

“加派人手去找。”

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冷而遥远。